正文 第三十三回 驅車下江南

展夢白大喜道:「自然……但……」

他忽然想起金山寺中的蒲團,蒲團中的秘密,是萬萬耽誤不得的,但卻又捨不得放過這場精彩的比斗。

藍大先生道:「莫非你有什麼急事,等不得么?」

展夢白長嘆一聲,道:「正是。」

藍大先生道:「什麼事這般緊急?」

展夢白道:「在下要……要……辦之事,前輩日後便會知道的。」

他究竟是少年心性,想到鐵駝的賭約,便不願當著鐵駝將此事說出來。

藍大先生目光一轉,似乎看出他必有為難之處,突然笑道:「你若有事,便快去吧,反正這次絕不如上次的精彩了。」

展夢白沉吟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在金山寺恭候兩位事完再來,但前輩切莫忘了下面還有……」

藍大先生笑道:「只管放心,老夫忘不了的。」

展夢白道:「在下這就去了。」

鐵駝笑罵道:「去吧去吧,老夫知道你必定有些事瞞著我,連藍老兒都是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藍大先生哈哈一笑,道:「好精明的老兒。」

展夢白訕訕地賠笑了兩句,終於轉身別過。

藍大先生忽又喚住了他,展夢白駐足回身,藍大先生道:「老夫險些忘了問你,那黃衫老兒究竟是誰?」

展夢白微微一笑,道:「帝王谷主。」

藍大先生默然半晌,搖頭笑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好,小兄弟,你快去吧,金山寺不見不散。」

展夢白應聲而去,只聽鐵駝遙遙呼道:「他若被我傷了,便去不成了。」

展夢白這一番上下積石山,時間不過僅只短短數日,但經歷之事,卻是頭緒紛繁,千變萬化。

他一面下山,心中卻不禁感慨叢生,暗暗忖道:「此番我等去了金山寺,不知又是何光景,是否能因此而完全揭破情人箭的秘密?」他越想心越亂,情越急,恨不得一步便跨到金山寺去。

但金山寺卻遠在千里之外,路途迢迢,也不知要走多久?這一路上可能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

他心中暗暗盤算:「我本就是個多事好事之人,若是趕路而去,我縱然不去尋人生事,只怕別人也要來找我。」

他想來想去,終於想出了條妙計:「我不如雇輛大車,坐在車裡,將車簾關得嚴嚴的,一路絕不下車,那麼我便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看不到我,眼不見為凈,自然也就無事了。」

他想的得意,腳步更快,轉目望去,已至山麓,到了他上山時縱馬之地,他腳步便不由自主地放緩了下來。

那匹馬確是千里龍駒,展夢白直到此刻還未忘記。

他巡逡半晌,只聽山坳後竟真的隱隱傳出了馬嘶,大喜之下,飛身掠去,只見山坳隱處,果然有匹馬在俯首嚼草。

怪的是這匹馬彷彿也還記得展夢白,竟低嘶著奔了過來,只見它仰首揚蹄,雖在荒山數日,但仍然神駿得很。

展夢白心下大喜,奔過去拍著馬鬃,笑道:「馬兒馬兒,想不到你真的在這裡等著我……」

這匹馬彷彿也因得人稱讚而高興得很,不住以馬首去擦展夢白的肩頭,顯出十分親熱的樣子。

一人一馬,盤桓了半晌,展夢白終於飛身上鞍,拍著馬鬃道:「走吧!」健馬長嘶一聲,放蹄飛奔而出。

馬行如龍,不到頓飯功夫便已奔行在原野上。

展夢白又不禁皺眉忖道:「這匹馬兒來了,我怎能坐到車廂里,若叫這馬來拉車兒,我也萬萬捨不得的。」

想來想去,他又想出條妙計:「我不如將這匹馬寄給城裡的鏢局或馬行,請他們把我送到金山寺去,多多給他們些銀子……」

想到這裡,他突然暗道一聲:「苦也!」立時呆在那裡。

原來他在煉魂潭中更換衣衫之時,早已將累贅的銀子全都拋入潭水裡,此刻身上已是分文俱無。

他既不會偷,也不會搶,縱然打消雇車寄馬的念頭,也不能一路餓著,餓到千里外的金山寺去。

這最不成問題的問題,此刻卻成了最大的問題。

他暗嘆忖道:「聞道有些當鋪什麼都當,若是馬也能當,就太妙了,否則……唉,我當真不忍將它賣去。」

那匹馬雖然善解人意,卻也猜不到馬上人的心意正打算著要將它當了,奔行在原野上,越跑越歡,已依稀可見城廓的影子。

展夢白縱馬入城,只見這城鎮依山臨水,民豐物阜,竟彷彿是個大鎮,街上行人往來,也已有不少關內旅人。

他心中雖然憂慮重重,腹中更早已飢餓難耐,但身子坐在馬背上,腰肢仍然坐得筆挺。

街上行人見他人品俊朗,英姿颯爽,胯下也顯見是匹千里良駒,都不禁多瞧他幾眼,有些人更不住暗暗稱羨。

展夢白卻不禁在暗中苦笑:「這滿街人,又有誰知道我只是腰無分文的空心大佬官?」

此刻正值午飯時分,兩旁店鋪,俱都擺出了菜飯,圍桌而食,雖然是些粗茶淡飯,但在展夢白眼中已味比珍饈。

再加上酒樓菜館中傳出的陣陣香氣,更引人垂涎三尺。

展夢白一見不禁暗暗苦笑:「怎地人愈窮時,餓得愈快,我平時縱然三數日不食,也未曾餓得這般厲害。」

他想來想去,只有將馬暫時典當了,雇車東行,但他人地生疏,甚至連這城地名都不知道,哪裡尋得著典當之地,只得尋了幾根草標,插在轡頭上,但這「賣馬」兩字,他口中卻再也吆喝不出,牽著馬在街上走了幾轉,肚子越發地餓了,別人怎知他是在賣馬,自也無人前來問津。

只見街東有家酒樓,建築得甚是高大,生意也甚為興隆,酒樓前放著幾具馬槽,正有十幾匹馬在低頭嚼草。

展夢白暗暗忖道:「我縱然滿街吆喝『賣馬』,也未見能尋得個買主,看這酒樓氣派不小,進出的總有幾個識貨的人。」

一念至此,當下牽著馬走了過去,那酒樓店伙早已陪笑迎了出來,打著藍青官話道:「客官請進,馬交給小的就成了。」

展夢白只有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店伙笑道:「客官嫌下面不幹凈,樓上還有雅座。」

展夢白面頰一紅,囁嚅道:「在下只是到此來賣馬的。」

那店伙「哦」了一聲,轉身就走,面上笑容早已不見了。

展夢白暗暗嘆息,只聽得酒樓上猜拳談笑之聲,甚是喧嚷,那十幾匹低頭嚼草的馬,鞍轡未卸,有的馬鞍旁還斜掛著兵刃,顯見此刻在樓頭飲酒的,必定是路過此地的江湖豪客,展夢白本待呼喚幾聲「賣馬」,但心念轉處,又生怕遇著熟人,左右為難間,正待走了。

突聽樓梯一陣聲響,有人高呼道:「賣馬的在哪裡?」

原來那店伙貪得銀兩,已將樓下有人賣馬在樓上說開來了。

展夢白轉首望去,只見兩個滿面酒意的錦衣漢子,已大步沖了出來,自己並不認得,當下心頭一定,停下腳步。

那錦衣大漢上下瞧了他幾眼,道:「賣馬的就是你么?」此人身軀高大,聲如洪鐘,彷彿是個外家高手。

展夢白囁嚅著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在下。」

另一人身軀枯瘦頎長,卻望也不望他一眼,目光只管上下打量著馬,瞧了半晌,方自緩緩道:「不錯,是匹好馬。」

此人不但身軀枯瘦,說話也有氣無力,看來竟似比展夢白餓得還要厲害,但衣衫卻穿得像是個花花公子。

那錦衣大漢哈哈一笑,道:「大哥說是好馬,想必定是好馬了,喂,你這匹馬要賣多少銀子?」

展夢白哪裡會做生意,只是暗中尋思道:「我出的價錢若是賤了,他們必定不會讓我贖回……」

思忖之間,當下緩緩伸出了五根手指。

錦衣大漢道:「五十……」

突覺衣袖被扯了一下,當下住口不語,那頎長漢子卻連眼皮也不抬,緩緩道:「五兩么,也還罷了。」

展夢白本待出價五百兩,見了他這副神情,不覺心裡有氣,突然大聲道:「不多不少,一千兩。」

錦衣大漢嚇了一跳,大聲道:「什麼!你要多少?」要知那時物價低賤,五兩銀子,已可買匹瘦馬了。

展夢白道:「一千兩,還不是賣給你的,只是暫時押在你處,三個月內,我便將銀子來贖回。」

錦衣大漢瞧了他半晌,搖頭大笑道:「這人只怕是窮瘋了,大哥,莫理他,上樓吃酒去吧!」

頎長漢子卻站著動也不動,緩緩道:「算五十兩吧!」

展夢白道:「五十兩連馬尾都買不去。」

頎長漢子突地眼皮一抬,冷冷笑道:「若是不賣,便送了給我吧。」

展夢白只覺他目光竟是出奇地銳利,心頭暗暗一凜,口中卻大笑道:「送給你,為何送給你?」

他委實不願再尋事了,方待牽馬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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