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回 煉魂潭中

但到了後來,笑聲漸漸高亢,笑聲也有了回聲,只聽四面八方,彷彿都是那種陰森尖銳的笑聲。

尖銳的笑聲浪潮般四方湧來,刀波般衝擊著展夢白的心房,寒山、冷笑,天地間充滿著殺機。

展夢白放慢腳步,雲霧中彷彿俱都是獰笑著的鬼影,他只覺一陣陣寒意,不由自主地自心底升起,忍不住放聲大呼道:「楊大哥,你在哪裡……」

笑聲頓住,回聲漸絕。

遠處突地傳來一聲慘呼,竟彷彿是楊璇發出來的。

展夢白熱血剎那間便衝上了咽喉,奮起精神,直竄過去,嘶聲道:「楊大哥……大哥……是你么?」

兩丈開外,凄迷的雲霧中,突地現出了一條披頭散髮的人影,鬼魅般站在那裡,在向展夢白輕輕招手。

展夢白熱血如沸,箭一般竄了過去,呼道:「楊大……」

「大」字還未出口,那人影突地向後一縮,雙掌揚起,震出一股強烈的掌風,直擊展夢白的胸膛。

展夢白身形凌空,接了一掌,身子落向地上,哪知下面空空蕩蕩,竟沒有絲毫落足之處。

他力已將竭,一足踏空,便再難躍起,身子有如石頭般直落而下……只聽四山之中,又響起了那尖銳陰森的笑聲。

笑聲漸漸遙遠,展夢白耳目漸漸暈眩……就在這剎那之間,他猛一提氣,曲肘屈膝,將身子卷做一團。

然後「噗通」一聲巨響,他身子彷彿落入水中。

四山頓寂,雲霧仍舊凄迷。

那披頭散髮的人影,雙手一攏,束起了頭髮,得意地大笑道:「展夢白,你此刻落入這藏龍口,煉魂潭中,插翅也飛不出來了。」

凄淡的雲霧中,只見他滿面俱是得意的笑容,介面笑道:「你展夢白縱有白是死在我楊璇手上?只怕還有人當你憑空失蹤了呢!」

他,正是楊璇。

原來這刀背一般的山脊上,竟有兩丈方圓一處山口。

此山終日雲霧迷漫,這山口便像惡龍山口,仰天而張,靜等著別人自殺入口,是以名為「藏龍口」。

山口深達數百丈,四壁寸草不生,最下面乃是一面寒潭,潭水其寒徹骨,水中衍生著蛇蟲。

無論武功多高之人,落入潭水中時,縱能不死,但不出片刻,也要被潭水活活凍死,或是被毒蛇咬死。

而展夢自此刻便落入這凶絕險絕的「煉魂潭」中。

他頭腦一陣暈眩,立刻被冰冷的潭水凍醒。

驚惶之中,求生的慾望立刻涌生,所幸他自太湖覆舟之後,已略知水性,當下穩住了心神,不使自己沉入潭底。

但在這死一般的靜寂與黑暗之中,他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這情況距離死亡已在咫尺之間。

這渾身是膽的強傲少年,平生第一次了解到恐懼的滋味——那彷彿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冷得你心房都要停止跳動。

他慢慢向一旁移動,終於觸著了石壁,只覺壁上的蘚苔,厚達寸余,便是神仙也難駐足。

潭水的寒冷,他還可以抵抗,但那種由絕望和恐懼生出的寒冷,卻使得他再也不能忍受。

此刻他甚至寧願以生命來換取一些溫暖與光亮。

他沿著山壁,一寸寸移動著,無比的寂靜中,他似乎聽到水中有蛇蟲在滑動的聲音。

但奇怪的是,竟沒有一條蛇,一隻蟲咬到他身上,似乎只要他移動到哪裡,蛇蟲便遠遠避了開去。

這些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蹟,然而奇蹟卻發生在他身上,是什麼理由,他也無法解釋。

突然,他觸手之處,竟駭然摸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那竟然彷彿是人類的軀體,彷彿還穿著衣裳。

他大驚之下,如觸火焰,閃電般縮回了手掌,閉起眼睛,又張開,凝目望去。依稀只見一段灰白的影子,凌空懸在水中,左右兩旁,各各伸出段灰白的翅膀,動也不動地虛懸在那裡,彷彿是地獄中的幽靈,又彷彿是鬼域中的兀鷹,在靜等著啄食蒙難者的屍體。

這絕非是他看花了眼,只因他觸手之處,的的確確是柔軟而帶著一絲溫暖,的的確確是有生命的東西。

他抑制著心中的驚怖,再次探出手去……

哪知他方自探出手掌,那段灰白的鬼影竟駭然說出了人類的聲音,嘶聲道:「有人來了么?」

剎那之間,展夢自全身血液彷彿都已凝固,他急地縮回了手掌,顫聲道:「你……你是……什麼人?」

那灰白的影子竟似比他還要吃驚,黯啞著聲音道:「你是什麼人?你是站在水裡和我說話么?」

展夢白道:「不……不錯。」

那灰白的影子靜默了許久,像是在用盡目力打量著展夢白,但他終於只是失望地嘆息一聲,道:「你落下多久了?」

展夢白道:「頗有不少時候。」

那灰白的影子突然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這難道是我做夢么?煉魂潭中,居然也有人能活著。」

展夢白道:「你難道不是活人么?」

那灰白的影子咯咯慘笑道:「我是死是活,等到天明有些微光時,你便可以看得到了。」

凄厲的笑聲,帶著種不可描述的悲慘恐怖之意,那簡直不似發自人類,而像是鬼魂的嘲笑。

展夢白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只聽那影子又道:「煉魂潭水寒徹骨,活人下來,不到盞茶工夫,便要被凍僵,你為什麼能活到現在?」

展夢白自己也吃了一驚,道:「這潭水寒性當真有如此重么?我怎能活到現在?我也不知道。」

那影子嘶聲道:「奇蹟?這莫非是奇蹟……」

展夢白心念轉處,突地恍然道:「只怕是因為我曾服下火陽丸,又曾習過六陽掌,是以……」

那影子截口嘆道:「這就是了,你既曾服過至陽之葯,又曾練過至陽之功,自然可以抗得過潭水的寒氣。」

語聲微頓,又道:「只怕你身上還懷有雄精一類的聖葯,是以立在水中,能不受蛇蟲之擾。」

展夢白更是茫然,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身上幾曾帶有過這類並世難求的珍奇藥物。

心念轉動間,不自覺探手入懷,突地觸及了朝陽夫人贈他的絲囊,不禁恍然忖道:「莫非這囊中便是?」

只聽那影子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看來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別人夢寐難求之物,竟都被你得到了。」

展夢白苦笑道:「若是有福之人,豈會落入這裡?」

那影子咯咯笑道:「這話倒也不錯。」突地閉起了嘴,再不開口,他那凌空懸立的影子,更是始終都未動彈一下。

展夢白心中既是驚詫,又是好奇,他只覺得這影子總似帶著些森森鬼氣,言語笑聲,也彷彿不似自丹田發出。

他雖有心詢問這影子的來歷,但卻也知道絕對問不出來的,惟有希望天色快些明亮,好讓他看看這影子到底是何模樣。

在黑夜中等待黎明,本已足夠令人焦急,此時此刻,在這鬼氣森森的煉魂潭中,黑夜更是無比漫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展夢白只覺潭水的寒氣越來越重,他上下兩排牙齒,竟不知不覺地打起顫來。

他心頭一凜,立刻依著那崑崙至寶,六陽秘笈上所載的練功之法,運氣相抗,氣過十二周天,他丹田中便彷彿有一股陽和之氣逸出,漸漸彌布全身,要知他本是練武的絕世奇才,根基又打得極深,再加以他剛烈正直的胸襟,來習這種至陽至剛的功夫,本就該事半功倍。

何況他又曾服下「火陽丸」「催夢草」,陰陽互濟,化去了火毒,滋養了陽性,此次雖是初次運氣行功,便已立刻探入門徑——他還不知道在這其寒徹骨的「煉魂潭」中,來練那至陽至剛的「六陽神掌」,更是大妙——他初次練功,便遇著這許多種巧合機緣,進境之速,當真是別人也夢想不到的。

漸漸他只覺肉體精神一片祥和,竟已到了物我兩忘之境,所有的寒冷與恐懼,都已離他遠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突聽一聲大喝:「展夢白,原來是你。」

展夢白心頭一震,睜開眼來……

黑夜竟已過去,煉魂潭中,雖仍雲霧凄迷,但已有了光亮,已可看得清這三兩丈方圓的寒潭中所有的景物人影。

只見潭水之上,寒氣如煙,那灰白的影子,果然是個身著灰色長袍的人影,雙腿都浸在潭水之中,只露出上半截身子,是以在黑暗中看來,便彷彿是凌空懸立在那凄迷的雲霧之中。

他身上衣衫,俱已腐朽,面目憔悴,祜瘦不堪,鬚眉都已脫落將盡,身上更只剩下了幾把骨頭,已被折磨得幾乎不似人形。

他身後還系著個烏鐵所鑄的十字形鐵架,雙臂伸出,緊緊銬在鐵架上——雙袖寬飄,在黑暗中看來,便如惡鳥雙翅。

還有兩根鐵鏈,穿過了左右雙肩的琵琶骨,縛在鐵架上!

在這種情況下,他全身自然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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