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天下第一江山

鎮江城外,一山孤立江心,如翼如峙。

萬脈東注,一島中立,浮玉堆金,團沙砌岸。削壁千仞,危樓百尺,而風卷波濤,雲迷獻岫,極陰陽晴晦之勝,恣攀援縈曲之樂,山雖少而錦簇,石皆奇而牙列,足令胸臆豁然開展——這便是蘊集著許多神秘的傳說,與英雄往跡的「天下第一江山」金山了。

長江如帶,煙波縹緲中,悠悠傳來一縷歌聲:

「……東坡玉帶諸葛鼓,江山第一最分明,天翻地轉江湖盪,且喜金山尚無恙,塔頂尖尖一朵雲,猶籠凈妙莊嚴相,白蛇紅玉兩茫然,只有朱顏猶未改,朱顏綠鬢都飛去,長空一抹橫秋煙……」

歌聲低回於江水雲天間,江心蕩來一葉孤舟。

舟頭一爐,爐頭一壺,壺中茶香四逸。

四逸的茶香中,一個黃衣人垂目端坐在船頭,曼聲而歌,他全身動也不動,心念彷彿已馳於往事之中。

盤膝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雙目如星的軒昂少年。

歌聲頓處,只聽那黃衣人微喟道:「此歌乃是我多年前漫遊此地所作,不想舊地雖能重遊,人面卻已全非了。」

軒昂少年微微皺眉道:「前輩心中,時時刻刻都彷彿在思念著一人,卻不知世上又有誰值得前輩如此思念?」

黃衣人黯然長嘆一聲,住口不語。

孤舟盪到岸邊,黃衣人目中仍是一片陰鬱之色。

那軒昂少年正是展夢白,深悔自己不該觸及他心中的隱痛,改口笑道:「聞道這金山寺中,藏有周鼎漢鼓,東坡玉帶,江南第一泉水所烹之茶,更是妙絕天下,只可惜……這金山未免太小了,不足以令人一快心胸。」

黃衣人緩緩道:「我漫遊山海數十年,本覺江南山勢如拳石,但如今我已深悟蒙莊秋毫之旨,心中自有穹廬,便不覺其小了。」

展夢白苦笑一聲,這種至高至深的哲理,他這種熱血奔騰的少年,此刻自然還不能領受。

抬眼望處,只見嵯峨突兀的山勢中,漫山叢生的竹木花果間,隱約露出了宏麗莊嚴的金山殿宇。

展夢白胸襟方自一暢,只見山路上已走下一列灰袍大袖的僧人,為首一人,灰眉白袂,手捧佛珠,大步走到一個華服老者的身邊,朗聲道:「寺中還有遠來之客,是以方丈不能同來相送,還請施主見諒。」

那華服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自來自去,最是適意,方丈大師若來遠送,反令老夫不安。」

語聲頓處,目光一掃,突地凝注到迎面走來的展夢白身上。

展夢白亦是身子一震,脫口道:「秦瘦翁。」

這華服老人正是武林中的名醫秦瘦翁!

只見他微微冷笑一聲,再也不看展夢白一眼。大步自展夢白身側走過,笑聲中滿含冷淡輕蔑。

展夢白怒喝一聲,道:「無行庸醫,還認得少爺我么?」腳步一橫,雙拳緊握,擋住了秦瘦翁的去路。

秦瘦翁冷冷道:「閃開!」

展夢白怒道:「你若肯快走一步,我爹爹何至不治而死,我含恨至今,今日怎能不教訓教訓你!」

秦瘦翁仰天冷笑道:「教訓教訓老夫?」

展夢白厲叱道:「正是!」

舉手一掌,拍向秦瘦翁的面頰。

秦瘦翁動也不動,展夢白一掌擊出,突聽一聲輕叱:「住手!」一縷風聲,斜擊他腕肘之間。

風聲強勁,展夢白收拳退步,只見那灰眉僧人面沉如水,厲聲道:「少年人怎地如此無禮?」

這僧人方才以掌中佛珠,封退了展夢白的一掌,顯然亦是武林高手,此刻佛珠猶在微微垂盪。

展夢白忍住怒氣道:「大師休得多事……」

灰眉僧人雙眉微軒,道:「秦施主乃是金山寺中佳客……」

展夢白截口怒道:「卻是杭州城裡的無行庸醫,庸醫殺人,其罪更甚強盜。大師你莫非不知道么?」

灰眉僧人沉聲道:「無論你說什麼,這裡總不是你能隨意動手之地,還不快快退下去。」

秦瘦翁冷笑道:「他若要動手,也無非是自取其辱而已。」雙手負在身後,全未將展夢白看在眼裡。

黃衣人一直冷眼旁觀,此刻突然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難道還沒有看到這位老先生的保鏢么?」

展夢白目光一掃,只見兩旁的竹木中,果然有人影閃動,黃衣人介面笑道:「至少也有三個。」

突聽竹木中一聲輕叱,道:「不錯,正是三個。」

叱聲未了,三條人影飛躍而出,俱是滿身疾裝,腰佩兵刃,但面目之上,卻覆著一面黑色絲巾。

展夢白厲聲道:「朋友們藏頭露尾,究竟是誰?」

為首的一個黑衣人沉聲道:「朋友,你不必知道我們是誰。我們來自四面八方,為的只是要保護秦老先生。」

左面一人介面道:「普天之下,惟有秦老先生能解『情人箭』之毒,我們只不過是為天下武林朋友效力而已。」

展夢白呆了一呆,突地仰天狂笑起來。

灰眉僧人道:「清凈叢林,不得喧嘩。」

展夢白厲聲道:「你等苦苦保護著他,恐怕你們中了『情人箭』時,他便也不會出手來救你們的。」

右面一人沉吟道:「朋友你可是展化雨展大俠之子?」

展夢白道:「不錯!在下正是展夢白。」

三個黑衣人身子俱都為之一震,那黃衣人似乎也聽起過展化雨的名字,目光微微一變。

灰眉僧人面色稍黯,道:「你既是展大俠之子,便不該如此無禮,你可知道老衲與令尊亦是方外之友么?」

展夢白退後一步,灰眉僧人介面道:「讓開道路,老衲要送秦施主過去了。」袍袖一拂,自展夢白身側走過。

黃衣人道:「小兄弟,我們遊山玩水,多生什麼閑氣?」扯起展夢白的衣袖,大步向山上走去。

展夢白心念數轉,狠狠一跺腳,正欲轉身同去,突聽秦瘦翁冷冷道:「老夫終年都在杭州城裡,你隨時都可前來生事,老夫歡迎得很!」

只見他拂袖而去,再也不望展夢白一眼。

那三個黑衣人呆了半晌,其中一位訥訥道:「展大俠生前素為我等仰慕,但人死不能復生……」

展夢白厲聲道:「快走!」

黑衣人長嘆一聲,相繼垂首而去。

黃衣人道:「你可看出他們三人是誰?」

展夢白狠聲道:「都是些趨炎附勢之徒。」

黃衣人道:「這三人都是北派劈豹掌的門下,而且與你家必定甚有淵源,不知你可看得出他們是誰來?」

展夢白道:「前輩一看他們行動,便能看得出他們是哪一派門下么?」

黃衣人道:「不錯。」

展夢白長嘆道:「我卻猜不出他們是誰?」

黃衣人微微笑道:「猜不出也就罷了,且讓我帶你去看一看那名聞天下的東坡玉帶、諸葛銅鼓。」

展夢白滿心鬱結,隨著他上了金山。

只見那金山寺殿宇沉沉,飛檐崇閣,果然是莊嚴宏麗,氣象萬千,不愧為江南第一叢林。

繞過香煙繚繞堂皇肅穆的大殿,突見五個灰袍大袖的僧人,一排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為首一人合十道:「施主們要去哪裡?」

黃衣人道:「求見方丈,瞻仰瞻仰那天下聞名的周鼎秦書,以及東坡玉帶、諸葛銅鼓。」

那僧人長髯垂胸,地位彷彿甚高,沉聲道:「方丈室中正有佳客,請兩位施主改日再來。」

展夢白道:「什麼佳客,難道我們是惡客不成?」

長髯僧人微微一笑,口喧佛號道:「出家人眼中,眾生皆是佳客,但方丈室中的客人,早與方丈有約,還請兩位見諒。」

話聲方了,突聽一個嬌脆的語聲冷冷道:「什麼?逛廟還要先約好的,這倒是奇聞了。」

展夢白轉首望去,只見一個妙齡道姑,一個黑衣女子,一個白衣婦人,已並肩來到他身後。

這三人正是「華山三鶯」中的「石鶯」石靈筠、「鐵鶯」鐵飛瓊,以及「銀鶯」歐陽妙。

展夢白見到她們三人,不覺一呆,她三人見到展夢白,神情亦不禁微微一愣,其中兩人立刻轉過目光。

只有「銀鶯」歐陽妙微微一笑,稽首一禮。

展夢白還禮道:「三位……」

語聲未了,「華山三鶯」卻已越過了他,「鐵鶯」鐵飛瓊道:「方丈室中有客,我們便看不得銅鼓、玉帶了么?」

長髯僧人道:「即使無客,三位女檀越也是不能進去的。」

鐵飛瓊怒道:「為什麼?」

長髯僧人道:「敝寺除了前面的大雄寶殿外,一向沒有女子涉足,還請三位女檀越見諒。」

鐵飛瓊大聲道:「為何不許女子涉足?常言道:『我佛普度眾生』,難道女子就不是人了么?」

歐陽妙道:「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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