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開的顏色-所謂留戀,所謂懷念

劉 斌

所謂留戀,所謂懷念。留戀有些,懷念尚早。就像一個即將破殼而出的飛蛾只剩下一點點蛹的硬殼還沒有褪去,所以不能展翅飛翔。蛹也好,飛蛾也罷,具體哪種狀態好一些,那只有交付予未來了。但是飛蛾即將振翅的剎那,總該對自己的那副舊皮囊有些依依之情吧。

新開湖邊,啤酒瓶一地,醉醺醺的我們東躺西卧;敬業廣場,夜深人靜和著悲傷的吉他,我們沙啞地歌唱;火車站內,月台側畔,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也許這才是離別的時刻,這才是懷念的高潮。也許只有那時的情才最悲壯,那時的句子才蓄滿憂傷。但是我卻不願留這樣的文字給自己。因為那時我遠遠做不到理性,那時的文字永遠不是我心情的最好的註腳。我寧願在我十分清醒、十分冷靜的時候,寫一些文字給自己,作為我的青春證明。

同樣的一列火車,和每天深夜疾馳而過我的腦海里的一樣,只是相比有一點點灰白,像自己的彩照,底片漂白了,衝出來,自己慢慢地分辨。

坐在靠窗的第二個位子上,我是被兩個滿口家鄉話的中年人擠著來到這個城市的。列車慢慢地停下來的時候,我已經雙腿麻木得不能動了。走過長長的隧道,我步出了車站,也第一次走進這個自己要生活4年的城市。

我是準備好了要激動一番的,因為這裡畢竟被稱為一個大城市。老媽的囑咐一直被我一遍遍地背誦:「不要……」「不要……」「不要……」外面霓虹開始晃動了,任門外所有陌生的人陌生的臉陌生的語言一遍一遍親切地招攬,我還是拖著自己的一切慢慢地蹩到了寫著「南開大學」的車前。

這好像是今天最後一趟接外地生的校車了。我費力地靠在了窗玻璃上,臉上被來往的車燈、路燈、霓虹燈飛快地塗著稀奇古怪的顏色。突然想到,自己是準備著要激動一下的,怎麼……

新的城市,新的住地,新的校園,一切都是新的;親切的陌生,熱鬧的冷清,熙熙攘攘卻又一個個莫不相關。這裡就是大學啊? 一個奮鬥了十幾年,全家都為我感到榮耀的一個目的地。我迷糊了,這裡是開始? 那麼不久前我又是在哪裡結束的?

大一的生活,好像是忙碌地走過……

我已經不再和人陌生,上課的我已經不再抄筆記,食堂的我也開始往小灶前面排隊。我開始喝酒,因為朋友,因為生日,因為聚會,因為所有所有很多很多我至今都想不起來的原因。從每周都要寫信,變成每個月間或寫幾封,到忙忙地翻出中學同學的來信去抄寫地址,還好,我慶幸沒有開始抄寫名字。我和這裡越來越接近,我和哪裡遠了呢?我還會說家鄉話,因為我清楚地記得和父母打電話的時候在說家鄉話。 我開始更多地說普通話,說英語,我的衣服變了,說話的口氣變了,照鏡子的時候,我發現,我變了。

所謂懷念,只是在自己發現自己離開了某種曾經習而慣之的東西以後,處於良心或者禮節上的一種對從前的複述罷了。

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惟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校園被很多人稱為伊甸園,因為裡面有很多不諳世事的人在做一些很清苦的工作,譬如采果子造田之類。然後他們認為自己是在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事實上,伊甸園裡的人就是在為世界做事情,直到他們被趕出去的那一刻為止。那條無辜的蛇只是指引了一下,從那一刻,Adam 和Eve 不再快樂了,因為,他們吃了那個果子,他們觸到了「愛情」——上帝說那是「羞恥之心」。

我也湊著很多人的趣拿起那個被傳來傳去的水果狠狠地咬了一口,令我大喜過望,因為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看到了很多自己從來沒看到過的東西,我把她定義為美麗,因為付出了自己在伊甸園裡的清苦日子應該至少得到一個美麗的東西。

「我是你的一根肋骨做出來的。」 美麗很甜地對我說。

既然是身體的一部分,我想我從此應該很重視美麗了,至少是讓她和我的所有肋骨一樣吧。

過了一年。

「據解剖學講,男人的肋骨和女人的是一樣多的,所以我肯定我不是你的肋骨了。」 美麗笑得很美麗,但是已經不再是美麗了。

我開始抽煙了,半夜驚醒,我就慢慢地坐起來,點上一枝煙。

兩年快過去了,我痛心地發現,我心裡仍然有一個美麗的東西。

「那叫感覺。」 老妹來信。 沒想到小小的姑娘,竟然懂得那麼多,現在的女孩……唉。

給感覺留下的,應該稱為留戀吧。留戀和懷念不同。留戀是一個很大的木盒子,依個人愛好不同,可以是檀木,樟木,或者花梨木的,然後開始朝裡面或認真或隨意地放東西。每當要滿的時候,就會很難過,然後細細地挑選出來一些,扔掉,留下來最後的,再一件一件放進去。終於有一天,自己也不忍卒視,就索性尋了把大鎖來,「砰」的一聲鎖上,把鑰匙丟到湖裡。

從那以後,挑燈看時,也只有滿世界的灰塵蛛網,倒也安心,不會有什麼人再走到這裡發現鎖在盒子里的東西。

懷念之中最深切的,常常就是一些過去的日子裡一晃而過本該把握卻視若無睹的東西,比方說,朋友。

朋友這種東西很怪,每個人都掛在嘴上的親近之詞,每個人卻都說:「唉,沒有幾個真正的朋友。」

記得一個朋友。

她在天津市的那一端上學,和我是老鄉,雖然是一個女孩,相貌放在哪個系裡都算得上漂亮,卻生得一副男生秉性,說話行動,一顰一笑,再加上一頭短得不能再短的頭髮。我們一直朋友相稱,確實也很合得來,但卻很少在一起玩,可能,就是因為太遠了吧。

距離會把兩個人隔成兩個世界,然後再在兩個世界裡用不同的事情與時間把兩個人再次分化,直到達到兩個人很少能遇到一起的目的。

一晃,4年過去了。昨天相見,信步在南開校園裡走走,卻滿口都是過去的懷念。

還記得剛剛來到本部我們的聚會,她拉來了同屋12個女生,想起來,真是盛大。

說起來吃火鍋,我還一愣,方記得那時候在校區,一伙人偷偷地生起一個銅火鍋,大吃特吃。「那時候你點火鍋弄得一臉黑。」她嘻然地說。哦,我還記得,只是,記憶都模糊了,很多次的不同都重疊在一起,色彩斑斕。

她快要回家了,找到了上海的工作,不像我,我還要在這個城市再呆3年。「我想早回去,免得送同屋的人再有11次傷心。」突然覺得,她也像女孩子了。

大學4年,我竟然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是有了,還是有了又散了,還是一直沒有,她只是說:「沒有。」

朋友。 我是決定好好地再珍惜這個朋友。 因為,走過了這麼4年,應該珍惜的,很多很多,能夠珍惜的,卻實在太少了。

所謂懷念之中最深切的,大抵就是這種不關乎兒女情長卻同樣讓人割捨難棄的感情吧。

(劉斌,南開大學1997級國經貿專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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