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漫長的童年時代

我在冰島開始撰寫這最後的一章,因為這裡是北歐最古老的民主政體之鄉。在辛格韋德利(Thingvellir)有一處天然的圓形凹地,沒有任何建築物。冰島的「奧爾生」(theAllthing)(即冰島古代斯堪的那維亞人的整個社會)每年來這裡聚會,制定和通過法規。

這一習俗大約開始於公元900年,那時基督教還沒有傳來,中國還是一個大帝國,歐洲大陸成了諸侯王公和強盜貴族們橫行的樂土。不過,這可說是民主政體的一個不同尋常的開端。

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人們之所以選擇了這個多霧而奇寒的地方,是因為擁有這塊地盤的一個農夫殺死了一個奴隸,而不是一個農夫,仍逍遙法外。在各種奴隸佔有制文化中,正義很少是不偏不倚的。不過,它又是一切文化形態所共有的。這猶如走鋼絲,人們在實現一己慾望和承認社會責任之間常常難以保持平衡。沒有一種動物會面臨這樣的困境:即它既是一種社會的動物,又是一種個體的動物,只有人類才力圖兼而為之,成為一種社會性的個體動物。在我看來,這是一種獨特的生物學特徵。正是這類問題,促使我去研究人的特性,也是我想要在這裡加以探討的。

一想到正義竟然是人類天性的一部分,不免令人吃驚。然而,正是這種想法使我脫離物理學,轉而研究生物學。也正是這一想法使我懂得,一個人的生命,一個人的家庭,就是研究人的生物學特性的理想場合。

當然,人們歷來以一種不同的方式看待生物學:認為對人和動物之間相似之處的研究主宰著整個生物學。例如早在公元200年前,古代醫學的經典作家克勞迪厄斯?蓋倫(Claudius Galen)就曾研究過人的前臂。他是怎樣進行研究的呢?他從解剖一隻北非無尾猿(a Barbary ape)的前臂入手。在進化論誕生並使解剖學成為正當的學科之前,人們不能不這樣開始,只能用動物作為研究人體的依據。時至今日,康拉德?洛倫茨(KonradLorenz)關於動物行為的卓越工作,仍然使人們設法尋找鴨、虎和人之間的相似之處;此外,斯金納(B?F?Skinner)對鴿子和老鼠的心理學研究,也是這樣。他們確實使我們從中了解到關於人類的某些東西。但他們說明不了一切問題。必定還有一些東西是人類獨有的,否則,鴨子也可以口若懸河,大談康拉德?洛倫茨的情況,老鼠也可以妙筆生花,寫作關於斯金納的論文了。

讓我們直截了當地說吧。馬和騎手有許多解剖學上的共同特徵。然而,是人騎馬,而不是相反。騎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因為人並非生來就要騎馬。在人的大腦中,並沒有騎馬的機制。騎馬的發明迄今不過5000年,比較而言不算長久。但這一發明卻產生了深遠影響,例如對人類社會結構的影響。

人類行為的可塑性使這一切成為可能。這就是人類特徵之所在;這體現在我們的社會制度中,而對我來說,首先體現在書本之中,因為書本是人類思想淋漓興會的不朽結晶。有兩位人物之於我,猶如我的雙親一樣,使我深深懷念:18世紀初,伊薩克?牛頓這位領導英國皇家學會的偉大人物,和18世紀末,寫下了《天真之歌》(the Songs of lnnoce)的威廉?布萊克。他們代表著人類智慧的兩個方面,而這兩方面又都是行為生物學家所說的「物種特性」(Species-specific)。

我怎樣才能最簡潔明了地表述這一點呢?最近,我寫了一本書,題為《人的同一性》(The Identity of Man)。直到我收到那已印好發行的書,我才看到英文版的封面。然而,設計封面的藝術家完全理解我的思想,他把一幅大腦的圖象與《蒙娜麗莎》重疊起來,作為封面的圖案,他就是這樣表達了這本書的內容的。人是非凡的,並不是因為他從事科學;人是非凡的,也不是因為他從事藝術,而是因為科學和藝術都是人類頭腦驚人的可塑性的表現。《蒙娜麗莎》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因為除此之外,列奧納多?達芬奇(Leonardoda Vinci)大半生又幹了些什麼呢?他還畫過一些解剖圖,例如在英國溫莎皇家收藏館的那幅子宮裡的嬰兒圖。而人類行為的可塑住正是從大腦們嬰兒那裡開始發源的。

我有一件珍藏:這就是湯恩孩頭骨的石膏模型,這個頭骨已有200萬年曆史了。當然,這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人類孩子。但是,假如她——我總認為這是一位女孩——活得足夠長久,或許就是我的祖先。我的大腦與她的究竟有什麼區別呢?簡單說來,僅有大小的區別。

如果她長大成人,她的腦重可能會超過一磅。而我的腦重,即今天人腦的平均重量,為三磅。

對於什麼神經結構、神經的單向傳導組織以及古人和今人的腦,這裡我都不打算談了。

因為這些都是人類和其它許多動物所同樣具有的器官。我要談論的是作為人類特性標誌的大腦。

我們首先要問,人腦是一台性能更為優越——也更為複雜的電子計算機嗎?當然,藝術家特別傾向於這樣看待人的大腦。於是,特里?德拉姆(Terry Durham)在他的《布朗諾夫斯基博士肖像》中,畫上了光譜和計算機的象徵,因為這就是藝術家想像中的科學家的大腦。但自然這是不正確的。如果人腦是一台計算機,那麼,它就會按照既定的預置程序的控制而活動。

再舉一個例子,我的朋友丹?萊爾曼(Dan Lehrman)在他的著作中對斑尾林鴿性交行為的描述,堪稱風趣感人,如果雄鴿咕咕叫個不停,鞠躬如也,恰到好處,就會使雌鴿興奮不已,激素分泌,有條不紊地去建造一個安樂窩。它的動作細緻入微,井然有序,雖然未經指點傳授,卻絲毫不差。從來也沒有誰給它一套積木,讓它學著築巢。但是,除非小孩會搭積木,你就不能指望人會修建任何東西。而帕特濃神廟(the Parthenon)、泰姬.瑪哈爾陵(the Taj Mahal)、薩爾坦尼亞(Sultaniyeh)的圓頂宮殿、瓦茲塔樓、馬丘比丘城和五角大樓(the pentagon)一類建築正是從這兒發端的。

我們不是生來就按既定程序行事的電子計算機。如果我們是某種機器,我們就是一種學而不厭的機器,而且是在大腦的特定部位進行我們的重要學習活動的。這樣,你已經看到,在人腦進化過程中,它的體積並沒有增大到相當於以前的2倍、3倍。它只是在一些特定的部位有所增長:例如控制手、言語、預見和計畫的那些部位。

首先來看看人的手吧。的確,人類最近的進化開始於人手的不斷發達,以及對特別善於運用手的一種大腦構造的自然選擇。我們在手的動作中獲得快感,而對藝術家來說,手卻始終是一個重要的象徵。例如,釋迦牟尼(Buddha)像以平靜泰然的手勢,使人感到仁慈、博愛和大無畏的天賦品格。但在科學家看來,這隻手又具有一種特殊的姿勢:我們能夠使拇指和其他手指相對。是的,這一點猩猩也能做到。但是,我們能夠準確無誤地用拇指觸及食指,這就是人類特有的一種行為姿勢了。而人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人的大腦有一個部位,相對說來它是如此之大,我最好這樣給你描述一下:人腦用於操縱拇指的灰白質比控制胸、腹部的灰白質加在一起還要多。

記得我的第一個女兒出世後僅四五天,我這個年輕的父親輕輕走近她的搖籃,頭腦中想到的是:「這真是奇妙的手指,直到指尖,每一個關節都那麼完美無缺。給我100萬年時間,我也不可能設計得如此精細。」然而,人手促進人腦的發展,人腦反過來又促進人手的發展,以至達到人類進化的目前階段:這確實使我、使人類花費了整整100萬年時間。整個手由大腦的某一部位所支配,這個部位位於頭頂附近。

接下來,我要談到的是其它動物根本沒有的、而為人類大腦所特有的部位:言語的部位。它位於AgrNth兩個相互連結的區域;一個靠近聽覺中心,而另一個更靠前,位置更高,位於大腦的前半球。這是事先裝置好的嗎?是的,從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因為假如我們沒有這種完整的言語中心,我們就全然不能講話。那麼,講話必須通過學習嗎?當然是。我講英語,是因為我在13歲時學會了英語,但如果我從前未曾學過語言:我就不可能講英語。假如讓一個小孩直到13歲都不講話,那就幾乎不可能再學會什麼語言了。我學會講英語,是因為我在兩歲時學會了波蘭語。雖然我已將波蘭語遺忘得乾乾淨淨,但我倒底學過語言。在這裡,如同在人的其它天賦才能中一樣,大腦被用來從事學習。

從另一方面看,這些言語中心非常奇特,但卻是人的獨特之處。眾所周知。人腦的兩個半球並不是對稱的。觀察的結果,我們都很熟悉。這些結果表明,人和其它動物不同,他明顯地有慣用右手和慣用左手之分。言語也是在大腦的一側得到控制,但這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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