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石紋的啟示

他手裡,拿著金制的圓規,

上帝在那無窮寶庫中已將它準備,

划出所有的造物,和這個寰字,

一隻腳放在中心,另一隻旋轉,

向那廣闊、深沉、混沌中划去,

說道:周邊就這麼遙遠,世界就這麼寬闊。

這就是你們的疆域,這就是你們的大地。

——彌爾頓《失樂園》第7卷約翰.彌爾頓(John Milton)形容的和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描繪的地球,只是上帝用圓規划出的一個單線的圓圈。但這是一種對自然過程的過份靜止的描述。地球已存在400億年以上。在整個這段時間中,地球由於兩種力的作用而形成,而變化。地球內部的力使地慢突兀不平,使幾塊大陸板塊上升和飄移。在地球表面,雨、雪、雹、河流、海洋、陽光和狂風的侵蝕,塑造出一種自然的建築。

人類也成為自己生存環境的建築師,儘管他們並沒有掌握像大自然那樣強大的力量。人類採用的方法一直是有選擇和探索性的:行動總是取決於理解事物的某種理性方法。在此之前,我已在較之歐亞文明更為年輕的新大陸的文化形態中開始探尋這種理性方法的歷史淵源。我在本書第一章就已集中談到了赤道非洲的情況,因為那裡是人類的發源地。我在第二章中談及近東,則是因為那裡是人類文明起步的地方。此時此刻,我們應該記起,人類在其浪跡天涯的漫遊中已經到達別的大陸。

位於美國亞利桑那州的克尼翁德謝里大峽谷(yon aeChelly)是一個動人心魄的神秘峽谷,自耶穌誕生以來的2000年間,這裡曾不間斷地居住過一個又一個印第安人部落,為時比北美其它任何地方都要長久。托馬斯?布朗爵士(Thomas Browne)曾經十分簡潔有力他說過這樣的話:「這些獵人在波斯睡了一覺,又在美洲起床了。」在耶穌誕生前後,獵人們開始在大峽谷定居下來,從事農業生產,從而在人類上升的歷程中邁出了與人類當初在中東的「肥沃新月」地帶開始的同樣的前進步伐。

為什麼新大陸文明的開始要比舊大陸晚得多?這顯然是因為人類是新大陸上的後來者。

他們在船舶發明以前就來到新大陸;這意味著他們是在最後一次冰河期白令海峽變成一座寬闊的陸橋時徒步走過來的。冰山研究的證據表明,人類在兩個可能的時期內,從舊大陸西伯利亞東端海岬跋涉到達新大陸阿拉斯加西部岩石嶙峋的荒原。一個時期是在公元前28000年到23000年之間,另一時期是在公元前14000年到1年之間。此後,在最後一次冰河期末,冰雪融化,使海平面上升了幾百英尺,從而關閉了新大陸居民的出路。

這就意味著,人類從亞洲來到美洲的時間不會晚於1年以前,也不會早於3年前。而且,他們也不是一下子蜂擁而至。考古學的發現證明(如早期的遺址和工具),有兩股不同的文化潮流湧入美洲大陸。在我看來,更能說明問題的是一些微妙的生物學上的證據,我可以解釋為:人類通過兩次小規模遷徙,先後抵達美洲。

在北美洲和南美洲的印第安人部落中,人們的血型沒有其它地方的居民中發現的O、A、B、AB四型血這樣完整的血型。這一生物學上的變異現象揭示了他們祖先來源的奧妙。

由於所有人的血型都是從遺傳得來的,因此血型提供了過去歷史上的某些遺傳學記錄。一個民族的人全然缺少A型血,表明他們的祖先也是肯定沒有A型血;B型血也是這樣。事實上,美洲印第安人的情況正是如此。中美洲和南美洲的印第安部落中的人們[如在亞馬孫,在安第斯,在火地島(Tierra del Fuego)全屬O型血;一些北美部落亦復如此。其它一些部落,如蘇族(Sioux)、奇珀瓦(Chippewa )和普韋布羅(Pueblo)的印第安人,則同時包含O型血和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五的A型血。

總之,所有這些證據都表明,在美洲任何地方根本沒有人有B 型血,這一點有別於世界卜其它大多數地區的居民。在中美洲和南美洲,所有印第安人先住民都是O型血。在北美洲,則是O型血和A型血。對此,目前尚難做出恰當的解釋。但是,可以相信,有一個小型的、具有親屬關係的團體(其成員全是O型血)遷徙到了美洲;人口增殖後,又散布到了南美洲。隨後,第二個小型的團體,包含A型血,或者A型和O型血,接踵而至,但只抵達北美洲。北美洲的印第安人中自然包含一些後來這批的移民,比較而言,他們是新大陸的後來者。

大峽谷的農業狀態也反映出這種晚近的性質。在中美洲和南美洲,人們一直種植玉米,但在這裡,卻只是耶穌誕生前後才開始的。這裡的人生活非常簡樸。沒有居室,在山洞裡棲身。在大約公元500年時,引進了陶器。人們就在山洞裡掘穴居住,用泥坯和粘土築戍房頂。不過,在這一發展階段,大峽谷的社會十分穩定,一直保持到大約公元1000年普韋布羅文明與磚石建築一同來臨之時。

我在這裡不過是把作為建築構件的組合的泥築和砌築兩種方法加以大致的區分。這種區別看上去非常簡單:不過是泥築和砌築而已。但是,事實上,這表現了人類智慧的重大差異,而不僅僅是技術上的不同。而且,我相信,這無論如何也是人類所採取的最重要的步驟之一;人手的塑造行為和分解行為互相區分開來。

取來一些粘土,捏成一個球體,一個小陶土人像,一個懷子,一座陶制房舍模型,看起來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我們甚至會覺得這種東西從來就具有這種自然形態。

事實上當然並非如此。這是人工製作的形態。陶罐反映的是作懷狀的手掌;陶舍體現的是人手的構造行為。當人類賦予自然物這些令人感到溫暖的、渾圓的、柔和而又具有藝術性的形態時,還談不上對大自然本身有多少知識。人們所表現的只是人類自己的手的形態。

但是,人手的另外一種行為則與此不同,甚或可以說截然怕反。這就是對木材和石料的分解;由於人手(藉助於某種工具)通過這種行為探求和觸及到了材料表層下面的東西,從而使人手本身也成為一種「發現」的工具。當人們劈開木材,或砸開石頭,使大自然在這些材料中留下的印跡暴露無遺時,人類就開始邁出了智慧發展的偉大的一步。普韋布羅人正是從那高出亞利桑那居住地1000英尺的紅色砂岩峭壁上,學會了如何邁出這一步的。那裡的岩石構造適於開採;大塊大塊的岩石沿同一斷層走向分布在大峽谷高高的峭壁上。

自遠古以來,人類就通過打擊石塊來製作石器。有時,人們根據石頭自然形成的紋理砸制石器;有時,工具製作者琢磨打制方法,自行摸索出一套開石線路。這也許最初是從劈木頭髮展而來的,因為木材具有明顯的紋理,人們容易順著紋理將其劈開,而很難從橫斷面將其剖開。這樣,人們揭示了物質的內在本質,揭示了由這種結構所支配和反映出來的種種規律。人手從此不再局限物質的外形塑造。相反,它變成了一種令人愉快的「發現」的工具,因為在人的掌握之中,工具超越了它的直接用途,深入並揭示了材料內部隱藏著的性質和形式。正如一個人剖開了一個結晶體,我們發現了以這種形式存在的自然的內在規律。人類探索大自然,旨在發現事物的潛在秩序。物質的構成方式反映了其表層下面的某種結構,這種結構一旦揭示出來,人們就有可能按照其自然形態將其分解,並且以新的方式將其重新組合起來。在我看來,在人類上升的歷程中,理論科學正是從這一步驟開始的。人類組成自己的社會的方式,也像他們形成關於自然的概念的方式一樣,是天生如此的。

人類以家庭形式,家庭以血緣團體形式,血緣團體以部族形式,部族以部落形式,部落以民族形式,聯繫在一起。等級觀念,層層相疊的金字塔式的觀念,貫穿於我們看待自然現象的一切方式之中。基本粒子構成原子核,原子核組成原子,原子組成分子,分子組成基因,基因構成核酸,核酸又組成蛋自質。由此,我們再次發現,在自然界,有某種東西看上去竟與人類社會關係的構成方式有著深刻的相似之處。

大峽谷是人類不同文化的一個縮影,當普依布羅人於公元1000年以後在這裡修起那些宏偉建築之時,他們的文化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人們在這些石砌建築中不僅表現了對自然的某種理解,而且也反映出對人類社會關係的一種理解;因為普依布羅人在這裡以及別的地方修建了一種類似微型城市的村落。這種崖洞住所成階梯形,有時有五六層之多,一層一層地凹進去。底層的前緣與懸崖的邊沿對齊,其後部則嵌進懸崖。這些結構複雜的龐大建築物佔地面積達二三英畝,擁有400個或更多的房間。、用石塊砌成牆,牆構成房屋,座座房屋構成街巷,條條街巷構成城市。無數石頭建起一座城市,城裡住著無數居民;但城市並不是石塊的堆積,也不是人的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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