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帶著手斧啟程

布萊恩?羅伯遜透過小飛機的窗口,凝視著下面一望無垠的北方荒野。這可真是架小飛機——一架塞斯納406叢林機。飛機的引擎發出巨大的轟鳴,足以吞沒任何聲音,也讓你打消了所有想要交談的念頭。

好在他也沒什麼可說的。今年13歲的他,是這架飛機上惟一的乘客。當然,還得有個飛行員。他叫什麼來著?吉姆?傑克?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名字?反正他45歲左右,從準備起飛到現在,他就像個悶葫蘆,什麼話也不說。事實上,自打布萊恩的媽媽開車送他到這個位於紐約漢普頓的小機場時起,飛行員就只對他說過幾個字:「坐到副駕駛位子上來。」

布萊恩乖乖地照做了。飛機起飛了,而這就是起飛前最後一次談話。

當然,起飛的那一刻是令人興奮的。再說,他以前從未坐過單引擎飛機,更甭提能夠坐上副駕駛的位子了。坐在這個位子上,飛機上的所有儀錶盤都一覽無餘;而且當飛機爬升的時候,他還能夠看到飛行員是如何操縱的。飛機一下子攀高、猛地爬升、順著氣流滑翔,這一切都多麼有趣,多麼令人興奮呀!然而,這快樂轉瞬即逝。五分鐘後,他們到達距地面約六千英尺的高空,飛機正朝著西北方向飛去。從那時起,飛行員就一聲不吭了。他雙眼直視前方,惟有嗡嗡作響的引擎聲叫個不停。伴著這嗡嗡聲,一片蔥綠的叢林展現在機翼前,飛機划過地平線,眼前的景色不斷變幻:湖泊、沼澤、還有彎彎曲曲的溪水和小河。

現在,布萊恩不再興奮了。他坐在那兒,眼睛看著窗外,耳旁伴著呼嘯的風聲,這可真像是在打雷!他試圖搞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他坐上了這架飛機。

大腦在飛轉,思緒在鋪開。

唉,為什麼一切總是要圍繞這個字眼兒呢?

離婚!

多麼醜陋的字眼兒,他憤憤地想。這個讓人痛苦而又醜陋的字眼兒,它意味著無休止的戰爭和撕心裂肺的尖叫;還有律師——上帝,他不禁在心中暗念,他是多麼痛恨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呀!他們若無其事地坐在你面前,帶著職業的微笑,試圖用法律術語對你解釋:你的生活將被撕得粉碎——所有的一切,全都完蛋了!你的家庭,你的生活——所有溫暖而可靠的一切。該死的離婚!這個破裂的字眼兒,醜陋的、破裂的字眼兒。

離婚。

秘密。

一個天大的秘密。而他知道了,沒告訴任何人,是關於他媽媽的。正是因為它,他們倆才會離婚。而他知道了,知道了這個——秘密。

離婚。

秘密。

一想到這裡,布萊恩眼睛就直冒火,「該死,」他暗想道,「又要流眼淚了。」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經常為這個掉眼淚,可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現在的他,不會再掉眼淚了。他只會冒火,休想讓他再哭鼻子!儘管憤怒的眼淚還是會不爭氣地冒出來,可那絕不是哭!他用手指頭擦了擦眼睛,又拿眼角兒瞟了一下飛行員,確定他沒有注意到他的怒火和眼淚。

飛行員直直地坐著,看起來又高又大。他手握操縱桿,腳踩著舵板。他可真像機器,簡直就是飛機的延伸,一點兒也不像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的儀錶盤上,布萊恩看見刻度盤、開關、儀錶、按鈕、控制桿、曲柄、(機)燈、手柄,它們不停地在眼前擺動閃爍,這些奇怪的信號他一點也看不懂,當然,還有同樣難懂的飛行員。沒錯,他就是飛機的一部分,根本不是人。

飛行員忽然注意到布萊恩在看他,他咧了咧嘴,真難得,他竟然笑了。「以前坐過副駕駛位嗎?」他轉過身子,把右耳朵上的耳機扶到太陽穴上,大聲吼著,蓋過了引擎的巨大轟鳴聲。

布萊恩搖搖頭。他以前可從沒坐過飛機,也從來沒看見過飛行員的座艙,除了在電影或者電視里。這裡又吵又亂,「嗯,第一次。」

「並不像看起來那麼複雜,好的飛機,比方這個,簡直自己就能飛。」飛行員聳聳肩。「讓我的工作變得很輕鬆。」他拽著布萊恩的左胳膊,「來,把手放在操縱桿上,腳踩在舵板上。我教你怎麼做。」

布萊恩搖搖頭,「我看,還是別……」

「沒關係,試一試怕什麼……」

布萊恩伸出手,緊緊地抓住操縱桿,握得太緊連手指關節兒都捏白了。他伸腳猛地踩了下舵板,飛機突然向右轉。

「別那麼用力,輕輕地,輕輕地。」

布萊恩放鬆了些,拳頭不再攥得那麼緊了。通過操縱操縱桿和舵板,伴著飛機的顛簸,有那麼一會兒,布萊恩還真忘了眼中的怒火。他興奮極了。

「你瞧。」飛行員把布萊恩的手舉在空中,讓他雙腳離開舵板,向布萊恩展示實際是飛機自己在飛。「很簡單,現在把操縱桿往右打一點兒,右腳踏上舵板,再用點兒力。」

布萊恩輕輕地轉動操縱桿,飛機立刻駛向右方,同時,當他在右腳舵板上使勁時,機頭也滑向右方。現在他不再用力,只是拉直操縱桿,飛機自動扶直。

「現在你可以轉向,再讓它往左邊回來一點兒。」

布萊恩把操縱桿打到左邊,在左腳舵板上用力,飛機果真又轉了回來。「真簡單,」他笑著說,「至少這個挺簡單。」

飛行員點點頭。「所有的飛行都很簡單,只要你肯花時間學習,就像做其他任何事情一樣。唔,就像其他的事情一樣。」他又回來操縱飛機,摸了摸左肩。「渾身不舒服——一定是老了。」

布萊恩放開控制盤,把腳抽了出來,隨即飛行員把手放到操縱桿上。「謝謝你。」布萊恩小聲說。

可是此時飛行員已經帶上耳機,布萊恩的感激也淹沒於巨大的引擎噪音之中。一切恢複如初。布萊恩無聊地望著窗外不盡的綠樹和湖泊,只是,眼中不再有怒火。然而,記憶尚在,如潮水洶湧。還是那些字眼兒,見鬼,總是那些字眼兒。

離婚。

秘密。

打架。

分居。

正式分居。布萊恩的爸爸和他一樣,對此同樣不能理解,只知道布萊恩的媽媽拚命地想離婚。分居,接著是離婚,一切都來得太快了。法院把他判給了媽媽,他只有夏天才能和爸爸見面,法官說什麼「探視權」。天啊,這可真正式!布萊恩恨法官,就像恨律師一樣,總之,痛恨一切道貌岸然的傢伙!那些法官俯身問布萊恩:「你是否明白了你要住在哪兒,而且知道為什麼?」法官們這些該死的關心一文不值,就像律師們所說的法律術語一樣,屁用不頂!

夏天,布萊恩應該與爸爸住在一起。而在學年裡,他必須與媽媽在一塊兒生活。這就是那些法官們在看了呈上的文件和聽了律師們的陳詞之後所說的話。空談!全是些沒用的廢話!

突然,飛機有些輕微的晃動,布萊恩收回了思緒,打量了一下飛行員。他又開始摩挲他的肩膀了,機艙里突然傳來臭屁味兒。布萊恩趕忙回過頭,以免讓飛行員覺得太尷尬。顯然,他的身體有些不適,一定是胃不舒服了。

布萊恩沒在意,繼續想著心事。這個夏天——這可是他被允許使用「探視權」的頭一個夏天,他可以和爸爸待在一塊兒了。在父母剛離婚一個月之後,布萊恩要去北方。爸爸是個機械工程師,他正在為石油鑽孔機設計,噢不,發明,發明一個新鑽頭,一個能自動清潔、自動削尖的鑽頭。他正在加拿大的油田工作,那地方就在樹海的那邊,苔原開始,森林終結之處。布萊恩從紐約出發的時候,也帶了些鑽井設備。設備綁在飛機後段,緊挨著駕駛員們所說的「救生包」。救生包中有緊急救助裝備,緊急降落時,能夠為人員提供必要的工具與食物供給。這些救助裝備一定是在城市裡訂做的,再放在這架叢林小飛機上,與一位名叫吉姆、傑克或其他什麼名字的駕駛員一同飛行。其實,這是個不錯的傢伙,還讓他學會了開飛機呢。

噢,除了這股臭味兒。現在飛機里不斷有一股接一股的臭氣傳來,忍無可忍,布萊恩不得不又看了看飛行員。瞧,這傢伙又在抓肩膀了!這次,還不停地抓胳膊呢!是左胳膊。該死,這會讓臭氣散得更快。味兒可真濃呀,看來自己只能躲得遠遠的了。可能是吃了什麼不消化的東西吧,布萊恩心想。

又想起了媽媽。是媽媽開車把他從城裡送到漢普頓來坐飛機的,車上還裝滿了鑽井設備呢。一路上都沉默著,長時間的沉默。整整兩個半小時,他就坐在車裡,一聲不吭。可這會兒,他已經在飛機上了,也是獃獃地望著窗外。這不禁讓他想起坐在媽媽車裡的情景,一小時後,他們已經駛出了城裡,她轉身問他。

「兒子,我們談談吧!難道我們就不能談談嗎?為什麼不肯跟媽媽說說,到底是什麼讓你那麼心煩?」

唉,又來了:離婚;分居;還有那個秘密。怎麼能告訴她呢?因此,他只有保持沉默,一個勁兒地搖頭兒,繼續茫然地盯著窗外的鄉村景色。媽媽也只好作罷,繼續開車,當他們快到漢普頓時,才又開口說話。

她轉身從座位後面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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