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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還有宗教呢,」我大聲叫到,「先生,還有行善,還有人道,還有……」

「這些都是通往幸福道路上的絆腳石。如果說我的幸福已經鞏固,那正是建立在拋棄了人類的這些惡劣偏見的廢墟上的。我正是由於蔑視神聖的和人類的法則,正是由於發現弱者擋道時總是犧牲弱者,正是由於愚弄公眾的老實,正是由於毀滅窮人而搶劫富人,才攀登上我先前朝拜的神明的峻峭廟堂的。這條道路展現在你的眼前和展現在我的眼前一樣,你不學習我的榜樣么?你喜歡的虛幻的道德為你的犧牲安慰過你嗎?沒有時間了,不幸的女人,沒有時間了,為你的錯誤哭泣吧,受苦吧,去試圖在你崇敬的幻影裡面找到由於你崇拜它而喪失的一切吧,假如你能夠做到的話!」

殘暴的羅朗說著,又撲到我身上。這一回,我簡直快被他勒死了。等到他心滿意足了,才放開我,還說我很幸運,因為他沒有時間做更多的事情了。

第二天,在出發之前,這個該死的傢伙又讓我們看到了極其野蠻和殘酷的新場面。城堡中所有的人都以為羅朗的妹妹和他一起去,他讓人為她穿上了出門的衣服。要上馬的時候,他把她領到我們面前。

「這就是你的位置,卑賤的女人,」他對她說,同時命令她脫光衣服,「我要讓我的同伴們記住,給他們留下他們以為我最愛的女人作為擔保。但是,既然這裡只需要一定數量的人,我要走的路上又十分危險,也許我的武器能派上用場,因此我必須在其中一個婊子的身上試試我的手槍。」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往一支槍里裝上火藥,然後用槍逐一對著我們的胸脯,最後對準了他的妹妹。

「去吧,婊子,」他喊道,同時擊碎了她的腦袋,「去對魔鬼說,世上最富有的惡棍羅朗是最粗野地冒犯它和上帝的人。」

這個不幸的女人沒有立刻死去,在鎖鏈中長久地掙扎著,無恥的流氓無動於衷地看著這個嚇人的場面,然後離開了。

羅朗走後的第二天,一切都變了。繼承他的位置的男人十分溫和並且通情達理。他立即下令把我們全都放開鎖鏈。

他非常慈祥地對我們說:「女性不該受這樣的罪。該由畜生來推動機器。咱們乾的營生已經夠罪惡的了,不必再加上多餘的殘暴來冒犯上帝。」

他把我們安頓在城堡裡面,他沒有向我提出任何要求,還讓我接手羅朗妹妹的工作。其他的女人做打磨錢幣的工作,這個活兒無疑要輕鬆多了,並且還和我一樣,受到舒適的卧室和美味佳肴的獎勵。

兩個月以後,接替羅朗的這位達爾維爾先生告訴我們說他那位前任已經平安抵達威尼斯,在那裡定居了,並且已經發財致富,正享受著他所能指望的平靜而幸福的生活。然而,接替他的人的命運卻不是這樣。倒霉的達爾維爾先生一板一眼地干著他的營生,完全不應該在頃刻之間就被消滅。

有一天,城堡中一切平靜。在這個善良的主人的管理之下,儘管這個工作是犯罪,但是大家仍然高高興興地干著活兒。突然,大門被撞開了,在我們的人還沒有來得及想到反抗之前,整座房子里就布滿了六十多名騎警。不得不投降了,別無他路可走。他們把我們都像牲口一般綁了起來,捆在馬上,帶到了格勒諾布爾。我進入這座城市的時候,心想,「噢,天啊!我原來發瘋似的相信到了這座城市,就會交上好運,哪裡知道竟是斷頭台在等著我!……噢,人的預感是多麼虛假啊!」

對這批贗幣製造者立即開庭審訊,統統被判處絞刑。他們看見我身上的烙印,便省掉了幾乎全部審問。正當我快要跟別人一樣服刑時,終於獲得了首席法官的憐憫。這是一位十全十美的法官、可親可敬的公民、知識淵博的哲學家,他的智慧與仁慈將把他的名字用金色的字母永遠鐫刻在特彌斯的神廟中。他聽取了我的申訴,相信我誠實,認為我遭受的坎坷是真實的,承他垂顧,他比他的同事們更多地關注了我的案子。噢,偉大的人啊!我向您深表敬意,希望一個苦命女人的感激對您不會成為累贅,她對您讚頌,使您的仁慈之心為世人所知曉

,這對她來說永遠都是最大的慰藉。

塞先生親自充當我的辯護律師。我的申訴被聽取了,他的雄辯有力的口才使大家的頭腦都清醒了。將被處決的偽幣製造者們的證詞也支持了熱心幫助我的律師,我被當庭宣布是無辜受害的、是被誘惑的,免除一切起訴。我獲得了完全的自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除了這些以外,恩人還設法使我得到了五十多個路易的捐款,我終於看見幸福的曙光在我眼前閃耀。終於,我的預感似乎就要成為現實了。然而正當我以為我苦盡甘來的時候,上帝使我確信這樣的日子還早著呢。

從獄中出來之後,我住在伊澤爾橋對面的客棧里,在靠近郊區的一側。他們讓我放心,說住在那裡將得到正正經經的款待。我依從塞先生的勸告,打算在那裡小住幾日,試著在城裡找個工作,如果拿著塞先生恩賜給我的推薦信還不能成功的話,我就返回里昂去。我在這家旅店只吃所謂的定餐。第二天,我發現一位衣著入時的胖夫人在密切地觀察我。她自稱男爵夫人,我也仔細地觀察她,我覺得認出了她,於是我們同時面對面地走過去,就像兩個互相認出,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的人。

最後,男爵夫人把我拉到一邊,對我說:「泰瑞絲,我沒有搞錯吧?你不就是我十年前從巴黎裁判所附屬監獄裡救出來的那個姑娘嗎?你不記得杜布瓦太太了嗎?」

這個發現並不使我感到高興,但我還是禮貌地回答了她。我面對的是法國最狡猾、手段最高明的女人,根本沒有辦法擺脫她。杜布瓦對我非常客氣,她對我說她和全城的人都在關心我的命運。假如她早知道此案與我有關的話,她就沒有疏通不了的關係,她聲稱好幾位法官是她的朋友。我一貫軟弱,也就隨她把我領到她的房間里去,把我遭遇的種種不幸告訴了她。

她又親吻我,並且對我說,「親愛的朋友,我把你帶到我的房間里來是為了告訴你我已經發財了,我擁有的一切都可以為你服務。看看吧,」說著,她打開幾個匣子,裡面裝滿了黃金和鑽石,「這就是我的本事的結果。如果我像你一樣崇拜道德,我今天就會被關在監獄裡或者早就被弔死了。」

「噢,夫人,」我對她說,「如果您的這些東西都是用犯罪的手段得到的話,公正的上帝最終總是不會讓您享用很長時間的。」

「你這就錯了,」杜布瓦對我說,「不要以為上帝總是偏袒美德,但願瞬間的安逸不至於使你盲目到這樣的地步。保爾幹壞事,而皮埃爾做好事,這樣就平衡地維持了上帝的規律。自然需要善與惡二者等量的平衡。犯罪是比行善更使自然無動於衷的事。聽著,泰蕾斯,注意聽我說,」這個使人墮落的女人坐了下來,還讓我坐在她的身旁,接著說:「你很聰明,我的孩子,我打算最終說服你。」

「並不是人對道德的選擇使人得到了幸福,親愛的姑娘,因為道德與邪惡一樣只不過是一種為人處世的方法,所以,大可不必只要行善或者是作惡,只要隨波逐流就可以了。離開大流的人總是錯誤的。在一個完全充滿道德的世界裡,我將勸你遵守道德,因為既然報酬與此相關聯,幸福必然也會隨之而來了。而在一個完全腐敗的世界裡,我就要勸你作惡。不隨大流的人必然會滅亡,他隨時隨地碰見的只是障礙,既然他是最軟弱的人,那麼他終將被擊得粉碎。法律想重建秩序,使人們回到道德上來是徒勞的。美德不堪此重任,不足以獲得成功,只能暫時使人脫離常人習慣的老路,但是不會使人永遠離開這條道路。眾人的普遍利益都在於腐化墮落,不願意共同墮落的人將與整體的利益對抗。而持續不斷地逆反眾人利益的人能有什麼幸福可以指望呢?你也許會反對我說,逆反眾人利益的是惡德。在一個善與惡等量構成的世界裡,我同意你這樣說,因為這時一些人的利益顯然觸犯了另一些人的利益。但是,在一個完全腐敗的世界裡,就不是這麼回事了。這時,我的惡行損害的只是惡人,而且使惡人產生其他的惡行,從而使他們得到補償,於是,我和他們都很幸福。這種震動傳播開來,成為多種多樣的互相衝撞與損害,其中每個人立刻得到自己剛剛失去的東西,所以不停地處在幸福的狀態之中。邪惡只對從來不敢做任何事情的、軟弱、靦腆的道德具有危險性。不過,當道德不再在地球上存在的時候,當它的令人厭煩的統治結束的時候,只冒犯邪惡的人的邪惡將使其他的邪惡出現,但是不再使道德變質。泰瑞絲,你不停地與大家背道而馳,怎麼能不在生活中失敗一千次呢?如果你投身激流,你也會和我一樣找到了港口。逆流而上的人與順水而下的人在同一天里能走完相同的路程嗎?你總是對我談起上帝,唉,誰能向你證明這個上帝喜歡秩序,從而喜歡道德呢?上帝不是一直在向你提供他的不公正和不合法的例證嗎?它把戰爭、瘟疫、饑荒送到人間,而且構成一個處處只是惡人的世界,難道這就是向你表明它極其喜歡行善?既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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