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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您的職責吧,」他對執法的人說,「這個壞蛋偷了我價值一千埃居的鑽戒。您會在她的房間里或者她的身上搜到。這是肯定的!」

「我,偷了您的東西?先生!」我惶恐不安,從床上一下跳了起來,「我,公正的上帝啊!啊!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會幹這種事情。我是多麼厭惡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幹這種事!」

可是迪阿爾潘拚命吵鬧,以致根本沒人聽見我說的話。他吩咐繼續搜查,那要命的戒指居然在我的床墊下面找了出來。有了這個有力的證據,就無話可說了。我立刻被逮捕,戴上手銬,送往監獄。我無法為自己辯解,人家連一個字也不願聽。

在這樣一個人們認為道德與貧困無法共存,貧窮就是對被告定罪的充足證據的國家裡,對一個既得不到信任、又得不到保護的不幸的姑娘的審判很快就結束了。一種不公正的偏見使人們相信我確實犯了罪。人們如何對待正在接受審判的犯人,全看他地位的高低,一旦沒有金錢或爵位來證實他清白無辜,那麼,不言而喻,他就不可能是清白無辜的。

不管我怎樣為自己辯解,不管我向為我指定的、形式上的律師提供了怎樣無可置疑的證明,都毫無用處。既然主人指控我,並且鑽戒是在我的房間里找到的,那就再清楚也不過了,就是我偷的。我揭露了迪阿爾潘先生可怕的行徑,以證明我的不幸不過是他報復的結果,是他想除掉一個掌握著他的秘密、有可能控制他的人的結果。但是他們把這些申述當成反咬一口,告訴我說二十年來,迪阿爾潘先生是公認的完美無缺的人,絕對不可能幹我所說的那種壞事。我被移送到巴黎裁判所的附屬監獄,將在那裡因為拒絕參與一樁罪行而了結一生。我快要死了,但一次新的犯罪救了我。如果說是天意的話,罪惡至少有這麼一次庇護了美德,使我避免跌入愚蠢的法官準備將我投入的深淵。

我同室有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既艷麗驚人,又以罪行惡劣且怙惡不悛著稱。人們叫她杜布瓦,她也即將被判處死刑。怎樣處死她成了法官的難題,她犯下了所有可以想像出來的罪行,法官不得不要麼為她發明一種新的酷刑,要麼讓她經受一種女性本該豁免的刑罰。我引起了她的興趣,這是一種罪惡的興趣。因為她有著罪惡的過去,我後來知道,她極想使我成為她的門徒。

一天晚上,大概是我們即將要送掉性命的前兩天。杜布瓦對我說不要睡覺,要不露聲色地和她在一起,儘可能挨近牢門。

她說,「在七點至八點之間,監獄裡一定會著火,這是我安排的傑作。大概有不少人將被燒死,這無關緊要,泰瑞絲,」這個女魔鬼竟然這樣對我說,「只要對我們自己有利,別人算得了什麼!確定無疑的是我們就要逃出去了!四個男人——我的同謀與朋友將同我們會合,我保證你將獲得自由。」

夫人,我對您說過,這是上帝的旨意,我因為天性善良而受到懲罰,而上帝又讓我的這個保護人罪惡得逞。火燒起來了,十分可怕,有二十一個人被活活燒死,但是我們倒逃脫了。當天我們就逃到了邦迪森林一個偷獵者的茅屋裡,他是我們這個匪幫的親密的朋友。

「你現在自由了,泰瑞絲,」這時,杜布瓦對我說,「你現在可以選擇你喜歡的生活了。不過,我對你倒有個建議,你必須放棄講什麼道德。你也看到了,道德從來沒有給你帶來

什麼好處,你不識時務的道德行為險些把你送上絞架,而我的罪惡行動卻救了我的命。你看看吧,善行在這世上管什麼用,果真值得為它犧牲自己嗎?泰瑞絲,你既年輕又漂亮,不出兩年,我保證讓你發財。但是,你別指望我會沿著道德的小路把你引入致富的殿堂。親愛的姑娘,當人們尋覓自己的道路時,就要從事多種職業、進行各種陰謀活動。你趕緊下決心吧,我們在這茅屋裡並不安全,我們得迅速離開這裡。」

「噢!夫人,」我對我的救命恩人說,「您對我恩重如山,我絕對不會忘恩負義。您救了我的命,但使用的是罪惡的方法,這對我來說是駭人聽聞的。請您相信,如果讓我用犯罪來交換的話,我寧願去死一千次,也不願忍受因犯罪而感受到的良心上的痛苦。我已經感覺到了遵從永遠在我心中的正直的感情所經歷的危險,但是,夫人,無論如何,我情願繼續經受美德帶來的坎坷,也不願接受罪惡給予的危險的幸運。感謝上帝,我內心深處的宗教信念永遠不會泯滅。如果說天意要我經受此生的痛苦,那是為了在一個更美好的世界給我補償。這樣的希望給我慰藉,減輕我的悲傷,使我敢於接受上帝給我的一切考驗。倘若我用罪惡玷污了這種歡樂,它就會立刻在我心中熄滅。倘若懷著被這個世界懲罰的恐懼心情,我將痛苦地看見地獄的酷刑,一刻也得不到我渴望的安寧!」

「小姑娘,這樣荒唐的想法不久就會把你送進收容所!」杜布瓦皺著眉頭說,「相信我,把什麼上帝的審判、懲罰或補償扔到一邊去吧,這些淡而無味的廢話只能使我們餓死。噢,泰瑞絲,正因為富人冷酷無情,所以窮人們有權作出不軌的行為。要是他們把錢包給我們打開,要是他們心裡還有點人道觀念,我們就可能在心裡確立道德觀念。然而,我們的不幸、我們忍受不幸的耐心、我們的誠心誠意、我們被奴役的地位只是加重了我們身上的枷鎖,我們的犯罪就是他們造成的!既然犯罪能夠減輕他們殘酷地加在我們身上的枷鎖時,不這麼干真是愚不可及呢。人生下來是一律平等的,泰瑞絲,如果命運把普遍規律的這第一個準則搞亂了,就應該由我們來糾正它,用我們的技巧來奪回強權者們侵佔的東西。我願意聽見那些有錢人、那些爵爺、那些當官的、那些教士,我願意看見他們對我們宣講道德。誰要是擁有比生活所必需的東西多出三倍的財富,就很難不被偷盜;誰要是周圍全是言聽計從、吹牛拍馬的人和奴隸,就很難設想不被謀殺;誰要是每時每刻都面對著最豐盛的美味佳肴,那就很難節制、清醒;即使欺騙不會為他們帶來任何利益,他們也很難變得誠實。……可是我們呢,泰瑞絲,我們被你瘋狂崇拜的、那個野蠻的上帝打入地獄,註定我們像蛇在草叢中爬行那樣匍匐於屈辱之中。人們對我們只有蔑視,就因為我們軟弱可欺,我們的嘴唇只有苦汁可飲,我們的腳步踏著的只是荊棘。只有犯罪為我們打開了生活的大門,讓我們得以生存,得以保持生命,免於毀滅,你卻要我們不去犯罪!你希望我們永遠屈從,永遠卑下,而統治我們的那個階級卻擁有命運的一切恩典,留給我們的只有艱難、沮喪、痛苦、需求、眼淚、恥辱和絞架!不,不行,泰瑞絲,絕對不行!要麼這個你敬重的上帝只是為了蔑視我們而存在,要麼這些絕對不是他的意志。你應該對天命有更清楚的認識,你要相信,既然上帝迫使我們處於只有做壞事是我們的必然的境地,同時又讓我們有可能幹壞事,那麼,幹壞事就像做好事一樣,是順從它的法則,對他來說有著相同的收穫。他把我們創造出來就是平等的,打破平等地位的人反而不比力求恢複平等的人更有罪。實際上,這兩種人都是利用上帝給予的推動力行事的,泰瑞絲,我們應該秉承上帝的旨意,好好利用這種推動力。」

我承認,如果說我有過那麼一次動搖的話,那就是受到這個狡猾的女人的誘惑。然而,在我的心裡有一個比她更強的聲音在反對她的這些詭辯,我聽從了這個聲音。我向杜布瓦宣布,我絕對不受她的腐蝕。

「那好吧,」她回答我說,「你愛怎麼樣都隨你,就讓你去受厄運的擺布吧!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被抓住了——這是你命中注定的,因為罪惡總是被拯救,道德總是被犧牲,千萬要記住,不要出賣我們。」

在我們辯論的時候,杜布瓦的四個同夥和偷獵者一起喝酒。酒精使壞人產生了新的犯罪念頭,連剛才的罪行都忘了。這幫惡棍一聽說我的決定,便執意要對我下手,既然我不想加入他們一夥。他們信奉邪惡的原則,道德敗壞,我們歇息的小屋漆黑一團,他們自信安全無礙,又喝得醉醺醺的,加之,我又年輕又無助,這些對他們都是鼓勵。他們從桌旁站起來,商議了一下,並且請示了杜布瓦。這番陰森可怖的神秘舉動嚇得我渾身發抖。結果,他們命令我立即準備好滿足他們每個人的慾望——不自願,就強迫從事。如果自願,他們每個人給我一埃居,並且帶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如果必須使用暴力,這件事照樣進行,只是,滿足之後,他們要把我一刀戳死,然後把我埋在大樹底下。

我用不著向您描述這個慘無人道的建議對我產生的影響,夫人,您肯定理解的。我跪倒在杜布瓦腳下,苦苦哀求她再救我一命。而她對我的眼淚只是嘲笑。

她對我說,「噢……他媽的,你真是個愚蠢的女人!……怎麼,他們這麼英俊的四個大小夥子,要你一個個地服侍,你居然嚇得發抖?你要知道在巴黎有一萬個女人巴不得捨棄金銀財寶來頂替你!不過……」她想了想,又說:「你聽著,這些傢伙還是很聽我的話的,我可

以讓他們饒了你,但是得有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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