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關於死者

步出家門的前一刻被叫住了。

「小蒼,這個——」

祖母走出走廊,站在玄關的三和土上,遞給蒼一張五千日圓鈔票。

「買個花送給朋友吧?」

從沒想過要買花送朋友的蒼,不知所措地接下紙鈔。

「五千圓可能太大束,你買個三千圓左右,剩下的錢拿去買甜點吧。」

「嗯,好,謝謝你。」

他把錢收進短褲口袋中。

「今天天氣也很熱,你出門要小心。」

祖父也走出走廊。

明明是每周的例行外出,他們還是一樣愛操心,蒼不禁苦笑。

屋外好熱,是因為沒有穿過山谷的風嗎?還是因為聽不見河川的潺潺流水聲?

這附近雖然遠離洲坂市中心,但與富士谷町相比是個大都市。

搭上電車在洲坂站下車,這邊已經喧囂到有如祭典,蒼只是走出車站就累了。

站前廣場萬國旗飄揚,他別開眼,沒打算配合這興奮的氣氛。就算這世界上只有他一人如此想,他也不想隨便迎合眾人。

蒼前往早已決定的店家買甜點。附近有花店,他也順便過去。

「請幫我挑一束要送給住院病人的花。」

他告訴店員預算,請對方搭配。還以為會拿到花束,沒想到收到的竟是裝在竹籃中的花籃。裡面裝有含水海綿,所以不需要插在花瓶里。

請店員用塑膠袋包起來後,他走出花店。

高中男生拿著裝滿粉紅色、白色花朵的花籃走在路上也太可愛了,因此,他刻意隨手抱著走往車站。

在洲坂站搭上電車,接著在鶴濱站轉車,換搭懷舊外型的小列車。

他在位置上坐下,把花籃擺腿上。包住花朵的塑膠袋內側沾著水滴。在這悶熱的列車內,感覺不快點送出去,花就要枯萎了。

看見大海了,遊艇就在海上。

祖父很喜歡海上運動,也曾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潛水,只不過他現在不太想要活動身體。

而且,比起海,他更喜歡山。關於這點,他像父親更甚於祖父。

在平常那個車站下車,乘客視線全聚集在他手上的花。

走出驗票口,在沿海道路上前進。軌道旁有個小小墓地混雜在住宅區中,自然沐浴在日光下。

那個鎮上的墳墓也是位在家的旁邊。雖然他們家不是,但是,自古就住在那邊的人們都是這麼做。

供奉在墳墓前的花朵色彩鮮艷又美麗,如同他手上的花朵,花費漫長時間改良品種、精心培育、剪切下來,現在就在這裡盛開。

醫院警衛看見他手中的花也沒露出奇怪的表情,反而綻放笑容,彷彿那才是適合此處的東西。

在大廳等候時,遙夏下來了,看見他手上的花後皺起臉。

「怎麼拿那個啊?」

他把花遞上前。

「嗯。」

「什麼『嗯』啦,你是拿奶奶做的荻餅來的小鬼頭嗎?」

因為遙夏不願意接下,他便把花籃擺在她坐的沙發旁。她探看裡面一次後,轉過頭去。

「我不太喜歡花耶,就算收到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給你這個,糰子比花更實用。」

他把甜點的紙袋交給遙夏,她念著印刷在上面的文字。

「……月亮麻糬?」

「是月餅(注)。你不知道嗎?月餅。」

註:月餅 日文漢字的「餅」是麻糬的意思,所以直接照字面解讀就變成月亮麻糬。

「煩死了,你是漢字博士啊?」

遙夏把盒子從袋中拿出來。

「然後呢?是怎樣的甜點?」

「簡單說就是中式的甜饅頭,裡面有紅豆餡。」

「欸,不錯嘛。」

「但因為有賣芒果餡的,所以我就挑了芒果餡。」

「喂,所以我說啊……」遙夏抓抓頭,「你為什麼不買點普通的東西啦?」

「嗯……反過來問,什麼叫普通?」

「誰知道?你去查辭典應該會寫吧?」

遙夏拿著甜點袋子、蒼拿著花籃,一起走過走廊。

「聯絡咖啡負責人,請他買咖啡來吧。」

走在前面的遙夏拿出手機,開始滑來滑去。

「欸,你身體沒什麼改變嗎?」

蒼問,遙夏沒轉過頭直接回答「嗯」。

病房裡,與上周相比毫無變化的沙也躺在床上。

蒼把花籃拿到她面前。

「我買花來了喔,你看。」

「她沒戴眼鏡,可能看不到。」

遙夏在旁邊說。

蒼點點頭,把花籃放在床邊桌上。

遙夏撥開蓋在沙也額頭上的頭髮,用髮夾夾好。

兩人看著躺在床上的沙也,他心想:「還真像在旁守護熟睡嬰孩的夫妻。」他還不知道的幸福,突然浮現在眼前。

「遙夏妹妹,讓你們久等了~」

手拿托盤的大槻走進病房。

「謝謝。」

遙夏伸手拿起托盤上的紙杯。

「上原小弟,你也請用。」

大槻說完後,蒼道謝拿起裝有紅茶的紙杯。

三人在上周相同的位置坐下,輪流傳遞芒果月餅的盒子,讓大家都拿到月餅。

大槻咬下一口後,發出「唔」的驚嘆聲。

「這個……真好吃。」

「真的耶,這個是好吃的。」

遙夏盯著月餅咬一口後的切面看。

蒼也吃了一口。原來如此,加入芒果的內餡,甜膩中還帶有微酸,相當不錯。

「糟糕,挺好吃的耶,我失敗了。」

「失敗是怎麼一回事啦!」

蒼裝作沒看見遙夏瞪他,又伸手拿第二塊月餅。

「上原小弟,繼續說上次還沒說完的故事吧。」

大槻說完後,蒼把紙杯放在桌上。

「我知道了。」

他在心中喚醒當時的思緒、痛楚。那與從地面留下的足跡來想像足跡主人是怎樣野獸的過程相似。心思早已走到忘卻的彼方,傷口也癒合了。只有他遭到踐踏,被遺棄在這裡。

遙夏看著他的眼睛與那時相同。

沙也的心電圖監視儀器,發出一如以往的聲響。

▲ ▼ ▲ ▼ ▲ ▼

戰鬥後,蒼因高燒而倒下。

第一次變出長槍那晚也是如此。只要使用這個力量,病情就會惡化。不犧牲什麼,就沒辦法得到想要的東西。

蒼悶在房裡,咬碎一顆又一顆退燒藥。吃藥會輕鬆一點,但過沒多久就會失效,發現時整盒葯都已經空了。

早上與夜晚熱度會上升,一上升他就想到死亡。那隻蜥蜴的大手、握住他脖子的力量、水中的窒息感、空了一個大洞的胸口——連同敵人的死亡與痛苦,都一併接收變成自己的。

中午時熱度會降低。這段時間他會覺得自己無人可敵,輕而易舉就能殺死巨大傢伙。把剩下兩隻也殺了吧。就算不只兩隻,也只是長槍的槍下亡魂。

傍晚,在他打算趁熱度上升到無法動彈前去河邊汲水時——感覺到有什麼氣息。

蒼貼近窗戶看自己家的方向。那天之後,他就在澤井家的二樓生活。要是睡著時有人入侵,他也無力抵抗,所以才避開不住在自己家。

自家門前有什麼東西在動,他定眼凝視。

太陽只剩下山頭那一小片,鎮上幾乎全籠罩在黑暗中。在這之中,有燈光點亮,兩道細細的光線在他家前面搖晃後,消失在屋內。

如果是那個蜥蜴,還真輕輕鬆鬆就進去了。他之前看到時,依那巨大的身軀,應該會更彎曲身體、顯得局促才對。

又是自衛隊嗎?但這人數也太少,而且沒看見車。

他拿起放在身邊防身用的菜刀,走下一樓。現在變出長槍還太早,被人撞見可能會誤會他是蜥蜴的同類。

走出房子後小跑步橫越馬路,二樓窗戶看見點點光線,那是他的房間。

他輕輕打開房子大門。

玄關脫著兩雙不熟悉的運動鞋。他思考一會兒後,穿著鞋走進屋子。萬一發生什麼事,穿著鞋子要逃跑比較方便。

大概是過著無電生活的關係,蒼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視物。或許因為曾在生死邊緣走一遭,他能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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