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關於疾病

台版 轉自 深夜讀書會

圖源:深夜讀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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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困在車窗中的大海,現在整片在眼前遼闊地拓展開來。

上原蒼站在車站月台,凝視夏日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大海。

單線鐵路旁是順著鐵路延伸的國道,國道那頭就是大海。毫無遮蔽視線之物,天空連一片雲也沒有。大海太遼闊了,和這個小鎮相差甚遠。

走下同班電車的中年女性走過他身邊,她手上有束小花束。大概視手拿蛋糕店紙袋的他為同類吧,她稍微點頭打招呼,但他沒回應。

凝視一段時間,大海的蒼藍刺痛他的眼。他摘下眼鏡點了眼藥水。用掌心擦去溢出的眼藥水,一轉眼就被海風吹乾了。

穿過無人的驗票口,在國道上前進。人行道狹窄,感覺快要與呼嘯而過的車輛擦撞。沒看見其他行人,只有他一人承受著正午熱燙的日晒。

對開車的人來說,僅僅只是路過這裡罷了,但對他來說,這塊土地是生活的中心也是目的地。此處雖是寂寥之地,不過與他居住的城市與高中附近那樣慶典般浮躁的氣氛相較,他更喜歡這裡。

醫院被包圍在防風林中,建築物仍舊破爛。原本的白色外牆因海風吹拂而泛黃,因日晒龜裂。

門口的警衛看到他朝他微笑,他以眼神回禮。

醫院的大廳與外觀正好相反,相當新穎。接待櫃檯的木紋也很鮮艷,感覺都能聞到護木漆的味道。

行政人員在櫃檯那頭朝他揮手。

「小蒼,要我幫你廣播叫遙夏下來嗎?」

「不用啦,等一下她就會來了。」

他在大型軟糖般的方形沙發坐下。剛剛在車站擦肩而過的女性就坐在大廳另一頭。她雙手在腿上交握,握著花束。差點要對上眼時,他轉過頭去。

大概是剛剛待在艷陽下的關係,自己的皮膚看起來有點黑,似乎是短短沒多久就晒黑了。他摸了一下汗水開始乾燥的手臂。T恤和牛仔褲又冷又濕。

他凝視地板,地板上畫著白線,指示前往住院大樓及看診科別的方向,似乎在催促他這裡只是中繼點,不可在此久留。

白色拖鞋滾到腳邊。白皙的腳趾勾起鞋底朝天的拖鞋,將其翻正。

他抬起頭,見到初鹿野遙夏在對面坐下,沙發發出泄氣聲音。類似洋裝的水藍色病人服,綁繩在身側固定。綁繩打出的蝴蝶結,是素色衣服上唯一的裝飾。印著名字和條碼的手環,是飾品的替代品。她把黑髮往耳後勾時,從寬大的袖口隱約看見她的腋下。

「唷!」

他微微一笑,遙夏沒回應,只是翹起腳,趾尖勾住拖鞋晃呀晃的。

「那什麼?」

整齊修剪成一直線的劉海下,細長的眼睛一亮。她的視線聚集在他腿上的紙袋。

「這是泡芙。」

「欸,不錯嘛。」

「燒賣口味的泡芙。」

「什麼?你在耍冷嗎(注)?」

註:燒賣日文為「Shuumai」,泡芙日文為「Shuukuriimu」,兩者皆為「Shu」開頭。

被她怒瞪,他笑了。

「真的耶,發音好接近。」

「你為什麼買那種東西啦,收銀員也嚇到了吧。」

「每周都買,已經買到只剩這種可以買了。」

「怎麼可能?你可別小看甜點業界啊。」

遙夏從口袋拿出手機滑了一下,喃喃說著:「哇……還真的有燒賣口味……」皺起臉。

「身體怎樣?有發燒嗎?」

他問完後,她把手機收進口袋。

「今天沒有。」

「平常呢?」

「有時有,有時沒有。」

她別開視線。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窗外的松林閃耀著深綠。

「世間眾生正享受著夏日吧。」

「欸?」

他轉向正面,和她對上眼。

「怎麼樣?你有在準備考試嗎?」

「有啦,可以的話希望能推甄時就確定。」

他回答,她輕輕點頭後開始玩指甲。他覺得自己說出無趣的話而低下頭,往紙袋裡看。

前往住院大樓的走廊上,兩個並排的腳步聲響起。

黑暗中,遙夏的肌膚襯得更白,露出病人服衣領外的脖子纖細。

蒼覺得自己汗濕的T恤有臭味,稍微與她拉開距離。

從對面走來的熟識醫生髮現他,輕輕抬手致意。

「身體怎樣?」

「普普通通。」

遙夏也在停下腳步的他身邊止步,但視線看著走廊深處。

這個喜歡打網球的醫生曬得很黑。

「感覺你稍微長肉了耶。」

「是這樣嗎?我最近沒去跑步。」

「跑步時可別太勉強自己。」

「我知道。」

和醫生分別後走了幾步,遙夏靠過來。

「那個醫生,和新來的護士外遇。」

「真假?」

他轉過頭,看著逐漸遠去的白衣背影。

「他太太現在懷孕中耶,超爛,絕對會下地獄。」

遙夏這樣說著,加快腳步。

爬上樓梯時,穿著病人服的男人從上面走下來。

因為沒見過這個人,蒼盯著男人看。現在還有新患者還真罕見,年紀應該過三十了吧。大概是胡碴與黑白髮交雜的平頭影響,給人邋遢的印象。

「大槻先生,上哪去啊?」

遙夏開口問男人。

「去買個咖啡。」

名為大槻的男人看著蒼問:

「這位,該不會就是那個上原小弟吧?」

「沒錯,就是拋下我們自己出院的人。」

遙夏轉頭看蒼,用拇指指著男人說:

「這是新來的大槻先生,上周進來的。」

「初次見面,我從遙夏口中聽過你的事情,聽說你的病治癒了。」

蒼慢慢步上樓梯,和大槻站在同一階,正面看著對方。

「我的情況是緩解,雖然已經沒有癥狀,但沒有治癒。這個病沒辦法痊癒。」

大槻發出胸口要被壓扁似的沙啞聲音說:

「太計較了吧,你是國語辭典啊。」

遙夏走上階梯搶過蒼手中的紙袋問:「大槻先生,你要吃泡芙嗎?」

這句話讓大槻展露笑容。

「嗯,那我就不客氣了。」

「那麼待會兒來沙也的房間。」

「我也買你的飲料吧,咖啡好嗎?」

「我要奶多無糖的喔,蒼要奶茶。」

大槻點點頭後走下樓梯,蒼一臉嚴肅地目送他離去。

「你在生什麼氣?」

遙夏遞出紙袋,蒼接下後改回手提。

「你剛剛所說『新來的』外遇對象,不會就是他吧?」

「要真那麼亂七八糟就好笑了。」

遙夏表情不改地說,追著他走上樓梯。

聞到瀰漫住院大樓的氣味,蒼有種回來了的錯覺。這裡有著食物的殘香,沒有消毒水臭味,甜膩又有一點腐敗味的生活氣味騷動鼻尖。

病房則是大得在一般醫院裡肯定會塞進好幾張病床。

蒼走近房內唯一一張病床,彎下腰。

「沙也,身體怎樣?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呢。」

駒木沙也微微睜眼沒有回應,掩住口鼻的氧氣罩規律地染上霧氣。她身體上布滿管線,連接管線的監視儀器發出令人煩躁的從容電子音——沙也帶給外界的影響僅此而已。

遙夏拉開窗帘,炫目日光毫不客氣地照進房內。

「我上次打開窗帘後,感覺她的眼睛動了一下。」

蒼點點頭,盯著沙也的臉。她雙頰消瘦到令人心疼,雜亂生長的茂盛黑眉,彷彿是以她的身體當苗圃生長的植物。手腕像被雕鑿挖空,骨頭形狀清晰可見,手環大到幾乎要脫落。

「如果想吃泡芙就跟我說一聲喔。」

他說著輕碰沙也的手,她的手背又干又冷。

病床旁擺著兩張單人沙發,掛在牆上的電視比蒼家裡的還大。為了能看見病房內的狀況,走廊側的牆壁是整片玻璃。有通往屋外的陽台,但這個季節太熱了。

遙夏坐在靠走廊這一側的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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