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八子念珠 第四節

「一直沒問過你,配音有趣嗎?」他開口,竟然是這樣的話題。

她笑:「很好玩,但要很有想像力。比如,錄音師經常要求『時宜老師,你要想想自己這走在傾盆大雨,在失戀,要欲哭無淚』,」她回憶著,低聲說,「那時候很無奈,你看他們表演的時候,還能對戲,我只能對著稿子和麥克風,純想像,是如何欲哭無淚。」

時宜舉著各種例子。

周生辰倒是聽得認真。

漸漸地有雨聲,她能想像外邊應該是電閃雷鳴,可惜看不到,他剛才在關上窗子的時候,也同時合上了窗帘。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潤喉,然後就聽到他問:「和我在一起,會不會不習慣?」

「會有一些,」她也給他倒杯茶,遞給他,「會覺得很多事看不懂,怕忽然遇到什麼事,會不知道該怎麼辦。」周生辰抿了小口,想了想:「會怕嗎?」

她笑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生死輪迴,她連死都不覺得神秘,會怕什麼呢?

認真算起來,她只怕再也不見到他。

「你說,」她轉而問他,「你換了我的國籍。」

周生辰頷首:「很抱歉,沒有事先和你商量。」

「沒關係。」她想,總有必要的道理。

「關於你父母和家人,我也希望能為他們這麼做,但畢竟是長輩,」他略微沉吟,「你怎麼看?」她看他:「非常必要?」

「以防萬一。」

她想了想:「等想到一個好理由再說吧,如果你是為了……嗯,規避法律才想這麼做,他們可能會……」她猶豫著,不知如何措詞。

周生辰啞然而笑:「我的確是為了規避一些東西,但是,」他略微瞧了她一眼,「時宜,我不會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

「你知道?」

「我是說,我相信你。」

「哪怕是今晚面對這麼多指控,也相信我?」

今晚這麼多指控,換作普通人,完全無法想像。

她沉默地看他的手,骨肉均勻,手掌比她的大了不少。男人的骨骼,總是比女人的要粗大、長一些。起初她想,這雙手和她不一樣,科學家的手肯定和大腦一樣,和普通人構造不同。今晚卻發現,不止是這點不一樣,這雙手握住的權力,也很難去理解。

他可以隨意轉換身份,讓人摸不透。面對那麼多可怕的指控,都坦然以對。

她很怕,有一天醒來,周生辰這個人就人間蒸發了,再無蹤跡。

他看她纖細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輕攥住自己。

有種陌生的情緒,悄然流淌在兩人之間。

他抬起眼睛看她。

時宜回視他,輕聲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只要你讓我和你在一起,我會無條件相信你。」

她一念恐懼,怕他突然離開自己。

所以這是第一次,她真正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有些忐忑地,告訴他,他對自己有多重要。

越是不了解這個家庭的真正背景,越是害怕,像是已經被人推到了漩渦邊緣。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緣分,想要了斷有多容易,可能一個人行橫道的轉彎,就已天人永隔她甚至會想,會不會她鬆開手,自己就是這個老宅里的下一個唐曉福,畢竟她對這個家庭來說,也是新的來客,也是如此格格不入。

而顯然,連他的母親都敵視自己。

時宜攥著他的手,遲遲不肯鬆開。

「時宜,」他有些動容,用右手,輕拍了拍她攥住自己的手,「你對我來說,一直是個意外。我好像總把握不好,怎麼和你相處,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你的問題,」他略微沉吟,聲音有些低下來,「謝謝你,相信我。」

非常正式的回答,簡直可以寫成標準的感謝郵件。

她抽回手,繼續往躺椅上一靠,頗有種怒氣不爭的感覺,低聲笑著,用影視劇里被用爛的話抱怨:「真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她的聲音,當真是好聽。

他笑了聲:「說錯了,沒什麼溝渠。你現在是我的合法妻子。」

他不說,她倒真是略去了這句。

她噢了聲,蜷縮著腿,臉貼在藤椅上,剛剛落下去的心又飄了起來。藤椅上墊著柔軟的白色狐毛,和他曾經喜歡坐的椅子相似,她記得,自己總喜歡悄悄地爬上去,趁著他讀書寫字,甚至是他在珠簾外怒斥部下時,靠在上邊安靜聽著。

他的聲音,曾經好聽極了。

她在心裡演練過成千上萬次,如何學他說話的音調,從起音到收尾,那時的她想過,只要自己能開口說話,第一個念出的就是周生辰。

「周生辰。」她叫他。

「嗯?」

「周生辰。」她換了個聲音叫他。

「嗯。」他看出她的意圖。

「周生辰。」她堅持又叫了一遍。

「嗯。」他配合她的小心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