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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凱蒂已經多次在茶會上遇見過查爾斯·唐生的妻子,但第一次見到他本人是在她來香港幾個禮拜之後。

她非常喜歡查爾斯·唐生。這是她始料不及的。他幾乎是這塊殖民地上最受歡迎的人。據說香港布政司不久就將卸任,每個人都希望唐生來接任這個職位。他打網球、馬球和高爾夫球,自己還養了一匹賽馬。他的馬可以輕鬆超過任何人,幾乎從不會讓冠軍旁落。他從不裝腔作勢。凱蒂不知道為什麼以前別人誇他時她都不以為然,她覺得他肯定是個狂妄自負的人。看來她是大錯特錯了。要是他還有什麼叫她不痛快的,那就是她犯的這個錯誤了。

他個子很高,她覺得他至少有六英尺二英寸。他的身材相當健美,幾乎身體每處地方都完美無缺,在他身上找不到一點多餘的肥肉。他梳著優雅的髮型,在房間里的男士中應該是最有品味的。他的穿著也非常講究。她喜歡這樣瀟洒整潔的男人。她的眼睛看向了瓦爾特,他的形象真應該改善一下。她又注意到唐生袖口上的鏈扣和馬甲上的紐扣,以前在卡地亞珠寶店也見過與之類似的。唐生家族顯然家道殷實。他的臉被太陽曬得黝黑,卻更顯得他健康了。她很喜歡他那撮捲曲的小鬍子,它被打理得整整齊齊,一點也沒有蓋住他紅潤的嘴唇。他有一頭烏黑的短髮,梳得油光可鑒。不過要說最迷人的地方,還應該是濃眉之下的那雙眼睛。它們藍極了,眼底流露著和藹之情,顯示了他這個人的脾氣有多好。看看這雙藍眼睛,它的主人怎麼可能傷害到別人一點呢?

她敢確信他被她迷住了。要是他嘴上沒說什麼,那雙閃爍著欣賞之情的眼睛也背叛了他。他似乎興奮得過了頭,自己卻還沒意識到。這種場景凱蒂最熟悉不過了。他們一直向彼此說著笑話,但他時不時不露聲色地夾雜上兩句奉承話,討得她十分歡心。到了分別握手的時候,他的手上用的勁兒,就更不會錯了。

「希望不久再見。」他說得很隨意,然而他的眼睛露了餡兒,這話底下別有深意。

「香港這地方不大,不是嗎?」她說道。

7

誰能想到才三個月他們就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呢?他對她說,跟她初次見面的那個晚上他都快瘋了。她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他對她當晚的穿著記憶猶新,當時她身著新娘的盛裝,在他眼裡就像峽谷里的一朵百合花。就算他不告訴她,她對他愛上自己也早就心知肚明。不過當時她故意跟他保持了一小段距離,現在她對此還有點吃驚呢。他是那麼富於激情,差點讓她難以拒絕。她不敢叫他親吻她,擔心一旦被他摟在懷裡,她的心臟就會跳得飛快。從前她從未真正戀愛過,原來愛情如此奇妙。這會兒嘗到了愛情的滋味,她倒突然對瓦爾特有點同情,雖然他的愛一度折磨著她。她一開始時半開玩笑地戲弄唐生,不想他卻十分受用。起初她還有點擔心,這下就完全成竹在胸了。她打趣似的取笑他,他一領會了她的意思就笑起來,把她逗得夠嗆。他被她弄得又驚又喜,她想這些天來的戲耍一定讓他精明多了。然而享受了激情的滋味之後,她調整了手法,開始欲擒故縱,玩的興緻比以前淡了很多。她竭力做到不痛不癢,就像豎琴師的手輕盈地撫過琴弦。他被搞得一頭霧水,而她大笑不止。

查理最終成為她的情人時,她和瓦爾特之間的關係似乎令人難以置信。她竟然對持重自製的他也忍不住笑容滿面。那正是她心花怒放的時候,對誰都會止不住笑臉的。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有他的話,她也不會認識查理。在最終投入查理的懷抱之前,她遲疑了很長時間。倒不是她不甘臣服在查理的激情之下,因為論激情,她絲毫也不輸給他。她骨子裡的家教和仁義道德還在作怪。事後她驚奇地發現(他們的結合最終出於偶然,機會的到來出乎兩人的預料)她一點沒變。她覺得怎麼也會有點不同,心裡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肯定會讓她感覺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但是當她偶然坐到鏡子跟前的時候,她迷惑地看到鏡子里的女人和前一天毫無二致。

「你恨我嗎?」他問她。

「我崇拜你。」她小聲說。

「浪費了那麼長時間,不覺得很傻嗎?」

「我真笨。」

這種常常不可抑止的快樂讓她煥發了第二春。結婚之前她的青春美色已經漸漸褪去,給人色暗珠黃之感。有人殘酷地下了定論,稱她的美麗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然而二十五歲的少婦和二十五歲的姑娘有著天壤之別。結婚之前她是個玫瑰花的花骨朵,花瓣邊緣已經萎黃,而後一夜之間這朵玫瑰花盛開了。她清亮透徹的眼睛似乎更加柔情似水。她的肌膚(它最令她引以為傲,並百般呵護)令人嘆為觀止:你不能把它比喻為桃子或者鮮花,而是恰恰應該反過來。她又像個十八歲的姑娘了,她的魅力前所未有。每個人都看在眼裡,她的女友們不無醋意地慫恿她趕快要個孩子吧。曾信誓旦旦稱她不過是鼻子有點長的可愛女子的人士,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看走了眼。用查理第一次看見她時說的那個詞來形容她最恰當不過了:她是位絕頂美人。

8

當然了,瓦爾特應該並未逮到什麼馬腳。如果事實如此,順其自然是最好的辦法。假如他發現了,嗯,說到底對大家都是個解脫。剛一開始跟查理幽會時,她雖然不願意這樣偷偷摸摸地,至少也聽之任之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激情愈加強烈,阻止他們長相廝守的那道障礙,再也讓她受不了。他不止一次地悔恨,是他的身份束縛了他們倆,使他們的關係不能光明正大。要是他倆都是自由身,事情將會多麼美妙。她明白他的意思,誰都不希望醜聞發生在自己身上。況且做出這樣重大決定之前,總該三思而後行。不過,倘若自由自己找上門兒來,事情就簡單多了。

看上去誰也不會從這場變故中損失太多。她早看透了他和他妻子之間的關係。她是個冷漠的女人,這麼多年來他們之間根本毫無愛情可言,是長久的習慣、生活上的便利和孩子還把他們留在一起。凱蒂這邊要比查理難一點。瓦爾特愛她,不過畢竟他的工作會讓他分不開心,況且男人還有俱樂部可去。剛開始他會有點心煩意亂,不久就會挺過來的。誰也說不准他不會再娶個妻子。查理曾納悶,瓦爾特·費恩用了什麼高明手段,叫她甘心把下半輩子交給了他。

她奇怪自己剛才還怕瓦爾特看見了他們呢,這會兒臉上居然又笑了起來。門把手慢慢轉動那一幕雖然挺嚇人,不過瓦爾特能做什麼呢?他們不怕他。查理會跟她一起如釋重負,他們即將得到這個世界上他們最想要的東西。

瓦爾特是個紳士,這點她憑良心承認。他還愛她,他一定會顯示出他的風度,同意跟她離婚。他們的結合是個錯誤,幸運的是現在發現還為時不晚。她想好了到時要跟他說的話以及事後兩人的關係如何。她將做到平和,微笑,但態度堅定。他們沒必要爭吵。在此之後她依然樂意和他保持友好的往來。她衷心希望一起度過的兩年時光會成為他彌足珍貴的回憶。

事情將會變得極其簡單,不會有醜聞,結局將皆大歡喜。接著她就和查理完婚。凱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快樂的日子即將來臨,此前的擔驚受怕是值得的。未來生活的畫面一幅幅地呈現在她的腦海里,他們將會四處旅行,將會住進新的房子,他的仕途一帆風順,而她將會是他得力的賢內助。他以她為榮,他是她的偶像。

但是在這些白日夢浮光掠影般一一閃現的時候,她的心底似乎朦朦朧朧潛藏著憂慮。這種感覺相當古怪,就好像一支管弦樂隊在旋律聲部由木管與弦樂譜寫著牧歌般的田園曲,而鼓組卻在低音聲部隱約地敲擊出不祥的節奏。瓦爾特遲早要回來的,一想到將要跟他碰面她就心跳加速。那天下午他話也沒說就離開了,總讓她覺得奇怪。她當然不是怕他,他做不出什麼來的,她反覆這樣對自己說。然而心中的不安卻很難完全驅散。她把要對付他的話又在心裡重申了一遍。吵架將無濟於事。她很抱歉,上天知道她不是故意叫他痛苦;她不愛他,對此她無能為力。假裝沒事兒也將毫無益處,不如直接告訴他真相。她希望他不要太難過,他們已經犯了一個錯誤,現在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承認它。她會懷著好印象回憶他的。

她對自己默念了這些話,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嚇得她手心裡冒出了汗。她還是害怕,這讓她感到憤怒。要是他願意鬧,那他就要小心了。等他吃不消了可別見怪。她要告訴他,她從來也沒關心過他,從他們結婚那天起她就後悔了,天天后悔。他是個老古董,讓她厭惡、厭惡、厭惡!他自命天高,誰也比不上他,這太可笑了。他身上沒有一點幽默感。她討厭他孤芳自賞,討厭他冷漠自製。要是一個人只對自己感興趣,那自製就太易如反掌了。他令她感到噁心。他的吻讓她無比厭惡。他憑什麼那麼自以為是?他跳舞跳得糟糕透頂,到了晚會上他盡會潑冷水,他既不會彈奏樂器也不會唱歌,他不會打馬球,他的網球打得比誰都差。他會玩橋牌?誰稀罕橋牌。

凱蒂歇斯底里地在心裡狂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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