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INDIFFERENCE 第四節

我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在做夢,又像是走熟了的路,突然迷失了方向,舉頭也看不到太陽在哪裡,手心裡有潮熱的汗,我含混說:「有些事還是忘記比較好。」

蘇太太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仍舊是那樣笑著,她說:「是啊,其實我鬧不明白的是蘇悅生,他就不怕你哪天突然想起來了?」

我手機在響,一閃一閃的名字,正是蘇悅生,我吞了口口水,對蘇太太說:「對不起我去接個電話。」

我匆匆跑到走廊里,蘇悅生問我:「你在哪兒?」

「咖啡廳。」

「約了朋友嗎?」

我猶豫了半秒鐘,終於對他撒了謊:「是向晴,她不開心,找我出來聊聊。」

「你現在還改行當心理醫生了?」

我嘆了口氣,順著他的話,半假半真的抱怨:「你以後別害人家小姑娘了,看著太可憐了。」

「我也覺得你挺可憐的。」

我一時沒回過神來,以為自己聽錯了,所以「啊?」了一聲。

「別裝了,轉身。」

我本能的聽從他的話,轉過身來,正好看見落地窗外蘇悅生掛斷電話,朝著我一笑,那笑容再熟悉不過,我卻覺得心驚膽寒。服務生推開門,蘇悅生走進來,臉上的笑意愈加明顯,我回頭看程子慧,她也被嚇了一跳似的,看著蘇悅生。

蘇悅生壓根就沒有理睬程子慧,就像壓根不認識她一樣,他只是對我說:「走吧。」

我只好乖乖去拿起包,跟著他走。

上車之後我才漸漸覺得害怕,蘇悅生一句話也不說,他的司機素來沉默,只是安靜的開車。我訕訕的問他:「你怎麼會來?」

路過也沒有這麼巧,他不答話,我突然明白過來,是我的司機打給他,我覺得慍怒,百般啞忍,一直忍到最後到家,上樓之後關上門,我才質問:「你竟然監視我?」

「你沒有那麼重要。」蘇悅生說起刻薄話來,簡直像刀子一樣:「只是司機看到程子慧,所以才打電話給我。教過你多少次了,你還不離她遠一點,哪天怎麼死的你都不知道!」

「你為什麼不讓我跟程子慧說話?」我問他:「程子慧說我忘了,我忘了什麼了?」

蘇悅生不回答我,他連鞋都沒換,轉身就要走,我撲上去拉住他:「蘇悅生,你告訴我,我忘了什麼了?」

蘇悅生回過頭來,我看到他臉上譏諷般的笑,他說:「你什麼都沒忘,難道不是嗎?」

我被他推開,他摔門而去,我覺得滿心的憂憤,就像是在夢裡,我駕著那部車,一直衝下去,衝下去,山路蜿蜒沒有盡頭,車燈只能照見眼前的一點白光,我拚命踩著油門。最後我撞在樹上,那個夢如此清晰,我覺得就像真的一樣。

我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我獨自站在客廳的中央,房子是蘇悅生替我買的,這城市最好的公寓,平層大宅,一梯一戶,私密性極佳,我突然覺得全身發冷,就像走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連自己是誰都不認識,環顧四周,一片茫然。

我定了定神,決心把夢裡的那條山路畫出來,也許它是真的存在,也許那並不是一場噩夢。

家裡只有簽字筆和白紙,我找出來紙筆,慢慢的開始畫,最開始我只是想如同幼童般畫幾條彎曲的線條,簡單的表示那條路的樣子,畫了幾筆之後,我突然發現手幾乎不受控制,我斜著筆尖塗描,筆尖對紙的觸感非常流利,非常熟悉,沙沙的聲音讓我覺得親切,下筆的時候,動作熟悉的幾乎是一種下意識,我下意識畫出一幅畫,我從來沒有意識到我會畫的這樣快,而且畫得非常熟練,這種畫應該叫——鋼筆素描?

我看著那張紙,簡單卻逼真的圖畫,這不是我應該能畫出來的,這種畫法技巧非常專業,而且經過長期的大量的刻苦練習,才可以這樣熟練。我突然有一種衝動,我坐到鏡子前面去,對著鏡子中的自己,開始繪畫。

熟悉而又陌生的輪廓漸漸在白紙上被勾勒呈現,我畫的特別快,廖廖幾筆,但一看就知道是我自己的肖像,我甚至最後還不假思索的簽了一個名,七巧兩個字被我寫的很流利,和我平常簽文件,完全不是一個樣子,連字跡都不像我自己寫的,我瞪著那個陌生的簽名,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我恍惚的站起來,覺得應該向誰求助。可是應該向誰呢?

阿滿?陳規?

我下意識的想到程子良,想到那天晚上他說的話,我恍恍惚惚的站起來,給程子良打電話,他的電話不在服務區,機械的女音,一遍遍的向我道歉。我聽了許久,覺得更森冷的寒意包圍著我。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握著電話坐在了地上,靠著沙發,全身發抖。我知道事情不對,可是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我的朋友們呢?不,這些朋友全是這幾年認識的,而我連一個親近點的女性朋友都沒有。

我想起陳明麗,我為什麼不記得她的號碼了?我們有多久沒有聯絡了?她出國之後我們就沒再聯繫過,那麼我的其它朋友們呢?他們去了哪裡?

我費儘力氣也沒想出來,我過去到底還有哪些朋友,難道我除了陳明麗,就沒有其它朋友了嗎?生命像是有了突然的斷層,大斷的空白彷彿噬人的深淵,我就站在懸崖的邊上,不敢睜眼去望,不敢回想,只想抓著一根救命的稻草,讓它帶我離開這絕境。地磚有冰冷的涼意,我把滾燙的臉貼上去,那涼意彷彿一汪清泉,讓我狂噪的內心也能得到一絲安慰。

我或許是睡著了,或許是失去了片刻的理智,總之電話鈴聲漸漸將我的意識拉回來,是陳規打給我,他問我:「鄒小姐,晚上約了人吃飯,你可別忘了。」

現實的一切呼嘯的回來,我像是做了一場白日夢,冷汗涔涔,迷離而不真切。我定了定神,問他:「我的司機是公司發工資嗎?」

陳規有點意外,但他回答了我:「不是,您一直用的是蘇先生的司機,他那邊發工資。」

我覺得自己困頓在迷局中,所有的記憶都只有一部分,這個司機用了很多年了,忠實可靠,我卻一直想不起來他是什麼時候成為我的司機的,今天的事才讓我突然猛醒,開始追究這個人的來歷。而他竟然是蘇悅生的人。

陳規大約很詫異我的異樣,他問我:「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在哪兒?帶了葯嗎?」

「沒有,我沒事。」我不耐煩扶著自己滾燙的額頭,把亂蓬蓬的劉海拔到一邊兒去:「你別擔心,我在家裡。」

我希望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也許程子良說的是事實,我真的曾經開車撞在樹上,只是我自己不記得了。

晚上我們在濯有蓮請一些重要的客人吃飯,濯有蓮的餐飲水準也是一流的,餐飲也歸阿滿管,阿滿做事情最認真不過,柴米油鹽,樣樣都挑最好的,反正我們賣得貴,貴就有貴的道理。幾百塊錢的大米,做出來的米飯有一股特別的香氣,不過在濯有蓮,喝酒的時候多,常常酒一喝,就吃不下米飯了。今天因為客人重要,所以菜式很豐富,客人們也給面子,沒有鬧酒,大家隨意。

菜快上完了的時候,陳規悄悄打發服務員來告訴我,趙昀今天來了,就在隔壁樓請客。趙昀跟蘇悅生關係不一般,他也難得來,我必須得去打個招呼。於是向席間告罪,說有朋友來,得去敬杯酒。

隔壁小樓挨得近,沒有坐電瓶車,就走過去。說是近,繞花繞柳,也走了好幾分鐘。樓裡頭倒是安安靜靜的,這也是趙昀的作風,他最討厭亂鬨哄瞎胡鬧了。

趙昀這邊已經散席了,客人們在樓上唱歌,他在樓下喝普洱,見著我,招招手:「過來喝茶,私房茶,我自己帶來的,比你們這裡的熟普都要好。」

我笑著說:「來給你們敬杯酒,哪曉得你們已經散席了。」

趙昀說:「曉得你會過來,所以留了個驚喜給你。」

我問:「什麼驚喜?」

趙昀嘴朝窗外一努,我這才瞧見外頭停的車,雖然牌照被罩住了,但那車一看,我就認得是蘇悅生的車。

我心裡一跳,也不知道為什麼,趙昀說:「你還是去瞧瞧吧,我勸他開個房間睡,他也不肯,你也知道他,喝多了就是倒頭睡,他那一身的毛病,擱得起這樣折騰么?你瞧著他去,我可不管了,出了事,全算你的。」

我過了半晌,才勉強笑了笑,說:「在哪兒喝成這樣?」

「就在這兒啊。」趙昀倒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還想怪誰呢?都怪你們的酒好!快去快去!再不去我就攆人了!」

我只好走出去下台階,拉開車門一看,果然蘇悅生歪倒在后座,睡得甚是香甜。酒氣倒沒聞見多少,若隱若現的路燈,被樹木枝葉掩映著,光也是一點淡淡的,像月色,照見他的眉頭,孩子氣的蹙著。

我心想這樣睡著總不是一回事,不如把他叫醒了,開個房間去睡。但是連連推了他幾下,也喚不醒他,手觸到他的手背,才覺得他肌膚滾燙,再一摸他的額頭,可不是發燒了?這時候趙昀偏偏端著茶杯,踱出來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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