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輯「Q」

第八輯「Q」(1)

——遊魂顯形的故事

我不能企望我的任何一位讀者相信我即將講述的故事。回想起來,連我自己都對它難以置信哩。然而,我的故事又是那麼不同尋常,足以讓讀者諸君對我們與另一個世界的人的支流別有一番認識,因此我覺得自己無權不把它公之於眾。我的確去安勒里的住處拜訪過他,那是10月31日,星期六。那一天的日期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一天是發薪日,我領到六金鎊十先令,錢的數目我記得很準確,因為我把那筆錢放進了我的口袋,而且我還記得把錢放進了哪一個口袋,因為我的其他口袋裡都沒有錢。關於這幾點我心裡一清二楚。

安勒里和我坐在一起抽了一會兒煙。

然後突然——「你相信有超自然現象嗎?」

我大吃一驚,好像受到了突然襲擊似的。

安勒里說到超自然現象的那一時刻,我恰好在想一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剛好在我想另一件事的時候他說起它來,這叫我實在吃驚不小,就算那是巧合也怪不可思議的。有那麼一會兒我只有瞪著眼睛發愣的份。

「我的意思是,」安勒里說,「你相信死者的亡魂顯靈的事嗎?」

「亡魂顯靈?」

「沒錯,亡魂顯靈,你也可以稱之為遊魂顯形,你還可以說是幽靈出遊,簡單地說,你相信幽靈現象嗎?」

我眼睜睜地看著安勒里,以前我從來沒對他有過這麼強烈的興趣。我感到他馬上就要講一些在我認識他的兩三個月里他一直覺得不合適講的不尋常的事情和經歷了。

到這時我才驚奇自己居然沒有想到,像他這樣剛滿五十五歲就已滿頭白髮的男人一定是飽經過可怕磨難的。

隨即安勒里又開始說話了「昨夜我看見Q了。」他說。

「天啦!」我不禁脫口說道。我其實根本不認識Q,可是安勒里看見Q的事卻叫我感到一種無法名狀的恐懼。我這個人日子過得有板有眼、平平靜靜的,我可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

「是的,」安勒里說,「我清清楚楚看見了Q,就好像他站在面前似的。不過我最好還是先向你介紹一下我過去和Q的關係,那樣你對所發生的事意味著什麼就會更明白了。」

安勒里在爐火那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與我隔火相對,他點燃煙斗,繼續往下說。

「我第一次認識Q時他住在離英國南部一個小鎮不太遠的地方,我不妨稱他住的地方為X,他與我稱之為M的一個多才多藝的美麗女郎訂了婚。」

安勒里還沒有正式講故事,我發現自己已全神貫注地在聽了。我意識到他要講的決不是一般的經歷。我不僅懷疑Q和M不是他那兩個不幸的熟人的真實姓名,而且懷疑它們確實是隨意從字母表上挑出來以掩蓋他的朋友們的姓名的。我還在沉思其中的奧妙,安勒里又繼續說起來了:「在Q和我最初成為朋友的時候,他養著一條狗,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不妨稱之為Z,每天他出去散步,Z都跟著他進出於X。」

「進出於X。」我吃驚地重複道。

「是的,」安勒里說,「進出於X。」

我的感官現在警覺起來了。Z跟著Q走出X,對這一點我馬上能理解,可是Z卻先跟著Q進入X,這一點就超出可理解的範圍了。

「唉,」安勒里說,「Q和M小姐就要結婚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婚禮定在那年的最後一天舉行。就在婚禮前六個月零四天的時候(我記得那天的日期,因為所發生的事在那時候太不尋常了,太叫我難忘了),Q深夜跑來找我,他痛苦極了。他說他剛看到他即將死去的預兆。那天晚上,他正和M小姐坐在她家的走廊上,突然他清楚地看見他的狗R的影子從路上竄了過去。

「慢著,」我說道,「你不是說過狗的名字叫Z嗎?」

「沒錯。」他回答說,「叫Z,或者更準確地說,叫ZR,因為Q習慣於把他的狗叫做R又叫做Z,這也許是出於愛心吧。總之,接下來那條狗的影子,或者說遊魂,從他們倆面前竄了過去,它太清楚了,以至於M小姐發誓說她相信那是那條狗本身。那個遊魂在屋子對面停了一會兒,還搖搖尾巴。然後它又繼續往前,一到石牆的牆角就突然消失了,好像隱入了磚石中似的。而更加玄乎的是,M小姐的母親有點瞎了,可她居然也隱隱約約看到了那條狗。

安勒里停頓了一會兒。然後他繼續說:「這件不同尋常的事,Q理解為表明他自己的死期將盡了,無疑他的理解是對的。我盡自己的最大努力消除他的痛苦,可那是不可能消除的,他很快地用力抓了抓我的手就離去了,堅信他在早晨降臨之前非死去不可。」

「天啦!」我驚嘆道,「那他那天晚上死了嗎?」

「沒有,他沒死,」安勒里平靜地說,「這正是難以解析之處。」

「給我說說看。」我說。「第二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樣起了床,像往常那樣一絲不苟地穿好了衣服,一件衣物都沒有漏下,而且在通常的那個時間去了他的辦公室。後來他告訴我說他對當時的情形記得清楚,因為他是沿通常的路線去的辦公室,而不是走其他的任何方向。」

「停一下,」我說,「那特殊的一天是否發生了什麼令人難忘的不同尋常的事呢?」

「我早已猜到你會問這個問題,」安勒里說,「但根據我的記憶,什麼事也沒發生。Q回到了家,顯然和通常一樣吃了晚飯,隨後他就上床去睡了,同時抱怨說有一點點困,僅此而已。他的繼母,她和他住在一起,說晚上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呼吸的聲音。」

「他那天晚上死了嗎?」我問道,因激動有點喘不過氣來。

「沒有,」安勒里說,「他沒死。他第二天早上起床了,感覺和以前差不多,只是困的感覺顯然過去了,而且他呼吸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

安勒里再次陷入沉默。雖然我急於聽到他那驚人故事的其餘部分,但是我沒有用一連串的問題逼迫他講下去。他和我關係畢竟還不夠深,再說這是他第一次邀我去他的住處拜訪,這兩者都不允許我表現得太隨意,太親近。

「反正,」他說,「自那以後,Q每天都照樣去辦公室,絕對有規律。依我的記憶所及,無論是他周圍的一切,還是他本人,都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死期將近了。他定期去看M小姐,他倆結婚的日期一天比一天近了。」

「一天比一天近了?」我吃驚地重複道。

「沒錯,」安勒里說,「一天比一天近了。在他結婚前的某段時間,我很少見到他。

但是在婚禮前兩個星期,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了他。有那麼一個片刻他好像想停下來,可接著他抬了抬帽檐向我致意,微笑了一下就走了。」

「等一等,」我說,「要是你不在意的話,我想問一個看來很重要的問題——他是先往前走,然後才微笑和招帽,還是先在帽檐下微微一笑,抬了帽檐,然後才往前走?」

「你這問題問得很有道理,」安勒里說,「不過我想我可以毫不含糊地告訴你,他是先微笑,接著停止微笑並抬了抬帽檐,然後停止抬帽檐並且往前走了。」

「不過,」他繼續說,「最重要的事實是:在約定結婚的那一天,Q和M小姐按時結婚了。」

「不可能吧?」我喘著氣說,「按時結婚,他們倆?」

「沒錯,」安勒里說,「兩人按時結婚了。在Q先生和Q太太婚後——」

「在Q先生和Q太太婚後,」我大惑不解地重複道。

「是的,」他回答說,「是Q先生和Q太太——因為在婚後M小姐改從夫姓了——他們離開英國去了澳大利亞,他們要在那兒居住。」

「慢著,」我說,「得讓我先弄清楚——去澳大利亞定居,是他們自己想上那兒住嗎?」

第八輯「Q」(2)

「是的,」安勒里說,「怎麼說這都是大家能理解的。我本人親自送他們乘汽船走的,我還和Q握了握手,當時我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

「那麼,」我說,「自從Q氏夫婦——我猜別人大概會這樣稱他們吧——去了澳大利亞之後,你接到過他們的來信嗎?」

「這事兒嘛,」安勒里回答說,「和我其他的經歷一樣的離奇。自從Q和他太太去澳大利亞後四年過去了。開始我經常收到他的信,每個月收到兩封。後來我每兩個月收到他一封信,再往後每六個月才收到兩封,到最後一年才收到他的一封信。而到昨夜打止,我已有一年半沒得到他的任何音訊了。」

我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聽後來發生的事。

「昨天晚上,」安勒里平靜地說,「Q出現在這間房裡,說得更確切一點,他的遊魂或者幽靈在這裡顯形了。他看樣子非常愁苦,他盡做一些我不懂的手勢,還不停地把一個個口袋翻個底朝天。我整個兒被迷住了,根本想不到問問他,只是徒勞無功地在心裡推測他那是什麼意思。緊接著那個遊魂從桌上拿起一支鉛筆,寫下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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