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輯瓊斯先生的悲慘命運

第七輯瓊斯先生的悲慘命運

有些人——不是你也不是我,因為我們非常有自制力——而有些人,在拜訪別人或晚上與人聊天的時候,總覺得告辭是一件難而又難的事。時間一分接一分地過去,到了拜訪者覺得自己真的該走的時候了,他站起來吞吞吐吐地說:「呃,我想我……」緊接著主人就說:「噢,你這就要走嗎?時間真的還早哩!」於是拜訪者拿不定主意的尷尬就接踵而至了。

在我所知的這類事情中,最悲慘的例子要數我可憐的朋友梅爾帕梅紐斯?瓊斯先生的遭遇了。他是一個助理牧師,一個非常可愛的年輕人,才二十三歲哩。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從所拜訪的人家裡脫身。他是那麼忠厚,因而不會說謊,同時又是那麼規矩,從不願失禮。正好在他放暑假的第一天下午,他去他的一個朋友家拜訪。接下來的六個星期都屬於他自己——他沒有任何事可做。他在那兒聊了一會兒天,喝了兩杯茶,然後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突兀地說:「呃,我想我……」

可是女主人說:「噢,別急!瓊斯先生,你真不能再多呆一會兒嗎?」

瓊斯從來都是說實話的。「噢,能,」他說,「當然,我——呢——可以再呆一會兒。」

「那就請別走。」

他留了下來,喝了十一杯茶。夜幕開始降臨了,他再一次站起身來。

「呃,現在,」他怯生生地說,「我想我真的……」

「你非要走嗎?」女主人客氣地說,「我還以為你可以留下來吃晚飯哩……」

「呃,是可以的,你知道,」瓊斯說,「假如……」

「那就留下來吧,我肯定我丈夫會很高興的。」

「好吧,」他有氣無力地說,「那就留下來吧。」他頹然坐回到椅子里,灌了一肚子茶水,怪難受的。

男主人回來了。他們開始吃晚飯。席間瓊斯從頭到尾都坐在那兒盤算著要在八點三十分告辭。主人一家都在納悶,不知瓊斯到底是因呆笨而顯得鬱悶不樂呢,還是僅僅只是獃頭獃腦。

吃完飯之後,女主人想「打開他的話匣子」,於是就拿出照片來給他看。她把家裡珍藏的所有照片全都拿了出來,總共有好幾羅哩——其中有男主人的叔叔和嬸嬸的照片,有女主人的哥哥和他的小兒子的照片,有一張非常有趣的是男主人的叔叔的朋友穿著孟加拉軍服的照片,有一張拍得非常好的是男主人的爺爺的同事的狗的照片,還有一張非常邪門的是男主人在一次化裝舞會上扮演魔鬼的照片。

到八點三十的時候,瓊斯已看了七十一張照片,大約還有六十九張沒看。瓊斯站了起來。

「現在我得告辭了。」他以懇求的口吻說。

「告辭!」他們說,「嗨,才八點三十哩!你有什麼事要去辦嗎?」

「沒什麼事,」他承認,接著又問聲悶氣地說了說將閑六個星期,然後苦笑了一下。

就在這時候,大家發現主人家的寶貝兒子——那個可愛的小調皮鬼把瓊斯先生的帽子給藏起來了,因此男主人說瓊斯先生非留下來不可了,於是就請瓊斯一起抽煙和聊天。男主人一邊抽煙一邊和瓊斯聊天,瓊斯於是又呆了下來。他時時刻刻都想果斷地離去,可就是辦不到。後來男主人開始厭煩瓊斯了,變得煩躁不安起來,他用反話挖苦說:瓊斯先生最好留下來過夜,他們可以給他臨時搭一個鋪。瓊斯誤解了他的本意,竟熱淚盈眶地向他連連道謝。於是男主人便把他安頓在一間空房裡,內心裡卻在狠狠地咒詛他。

第二天吃完早飯後,男主人進城上班去了,留下瓊斯和在家的寶貝兒子玩。瓊斯傷心透了,他完全氣餒了。這一天他一直在琢磨要離去,可他又左右為難,致使他根本沒法脫身。男主人傍晚下班回來,發現瓊斯居然還在家裡賴著,大感吃驚和惱火。他想乾脆開個玩笑把瓊斯支走吧,於是就說:他認為該向瓊斯先生收房租和伙食費了,嘿嘿!那個不幸的小夥子目瞪口呆了一陣子,然後緊緊握住男主人的手,向他預付了一個月的食宿費,而且還情不自禁地抽泣起來,像個孩子在哭似的。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神情憂鬱,讓人難以接近。當然,他整天都是悶在客廳里,由於缺少新鮮空氣加之又缺乏鍛煉,他的身體很快就顯得不行了。他靠喝茶和看那些照片來消磨時光。他常常一站就是幾個小時,盯著男主人的叔叔的朋友穿孟加拉軍服的照片——有時是對它說話,有時是對它發毒誓。他的心智顯然已開始失常了。

最後他終於垮了。人們把他抬到了樓上,他發燒可真厲害,根本就神志不清。後來病情進一步惡化,怪可怕的。他誰都不認識了,連男主人的叔叔的那位穿孟加拉軍服的朋友都認不出來了。有時候,他會從床上驚坐起來,尖叫道:「呃,我想……」緊接著又倒回到枕頭上,同時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再過一會兒,他又會跳將起來,大叫道:「再來一杯茶,再拿些照片來!再拿些照片來!哈!哈!」

最後,經過一個月的痛苦折磨,在他的假期的最後一天,他去世了。人們說在他臨終之際,他臉帶自信的美麗微笑坐在床上,說:「噢——天使們在召喚我,我想我真的該走了。再見。」

他的靈魂從囚禁它的牢房掙脫而去,其速度之快就像被追捕的貓越過花園的籬笆一樣。

第七輯借火柴

你或許以為在大街上向人借火柴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兒。但任何一個曾在街上向人借過火柴的人,都會向你保證那決不是件容易事兒,而且在聽了我幾天前的傍晚的經歷之後,他們還會賭咒說我所講的事兒絕對千真萬確。

那天傍晚我站在一條街的拐角,手裡拿著一支雪茄想點燃抽一抽,可是身上沒帶火柴。我便在那兒等著,直到有一個體面的普通漢子走了過來。於是我說:「勞駕,先生,請您借根火柴給我使使好嗎?」

「一根火柴?」他說,「噢,當然可以。」然後他解開大衣的扣子,把手伸進馬甲口袋裡摸索起來。「我記得我是有一根的,」他繼續摸索,「而且我幾乎可以發誓它是在下面的口袋裡——噢,別急,話雖這麼說,但我想也有可能是在上面的口袋裡——請等一等,待我把這些小包先放到人行道上。」

「噢,不用麻煩了,」我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噢,說不上麻煩,我一會兒就找出來了。我記得我是有一根在身上某個地方的。」——他一邊說一邊把手指伸進一個又一個口袋——「可是,你瞧,這不是我通常穿的那件馬甲……」

我發現那漢子激動起來了。「好了,沒什麼的,」我鄭重其事地說,「既然不是您通常穿的那件馬甲——嗨,那您就不用麻煩了。」

「等一等,噢,等一等!」那漢子說,「我身上的某個地方是有那麼一根可惡的東西的。我猜一定是和我的表放在一起。不對呀,也不在這兒。等一等,我再摸摸大衣看。要是那個該死的裁縫會做一下就可伸進手去的口袋多好啊!」

現在他變得更加激動了。他已扔掉手杖,正在咬緊牙關摸索一個個口袋。「一定是我那該死的小兒子乾的好事兒,」他用怨恨的聲音說,「都怪他在我口袋裡瞎折騰。媽的,回去我也許是該給他點好臉色!啊,我敢打賭,它是放在我的屁股口袋裡。請你幫我把大衣的後邊提起來一會兒,待我……」

「不用了,不用了,」我再一次鄭重分辯說,「請別這麼麻煩,那真沒什麼了不得的。我的確覺得您沒有必要脫掉大衣,噢,請別把您的信件和東西那樣扔在雪裡,也別把您的口袋全部翻個底朝天!我請您,請您別踩在您的大衣上,也別把您那些小包給踩壞了。您用怨氣衝天的聲音抱怨和詛罵您的小兒子,我聽了實在過意不去。別那樣——請別那麼狠勁地扯您的衣服。」

突然那漢子發出一陣狂喜的咕噥聲,並且把他的手從大衣的襯裡中抽了出來。

「我找到了,」他叫道,「給你!」然後他把它拿到了燈光下。

原來是一根牙籤!

我一氣之下抑制不住衝動,一把將他推倒在電車輪下,然後拔腿就跑。

第七輯穿石棉衣的人(1)

——一則關於未來的寓言

首先我承認我是有意那麼做的。也許部分是出於妒忌。

其他作家可以隨心所欲地入夢回遊四五百年,或是一頭扎進遙遠的未來,去領略其各種奇蹟,這看起來有點不公平。

我也想做同樣的事情。

我過去一直是,現在仍然是一個熱衷於研究社會問題的人。今天的世界真可怕,且不說比比皆是的傾軋、貧困、戰爭和殘忍,光機器的囂叫和勞動者無休止的辛勞,就足以令我對它驚恐三分。我愛遙想將來某一天必定到來的那個時代——到那時勞累不堪的人們已征服自然,整個人類已進入和樂時代。

我愛遙想那個時代,而且渴望見到它。

於是我進行了精心的謀劃。

我想做的是按慣常的方式沉睡過去,一覺至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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