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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輯史比利金斯的愛情故事(4)

「她真是太棒了!」這樣的話他一天至少對綠衣小姑娘諾拉說十遍。而諾拉每一次都同意這種看法,因為她的確覺得菲利帕是一個非常迷人的姑娘。

毫無疑問,要是環境稍有改變,史比利金斯先生完全可能向弗龍小姐求婚的。的確,他花了很多時間在心裡預先演練他的求婚詞,開頭是:「當然我知道我這個人在某些方面挺笨的。」或「當然我知道我根本就不夠格」,等等。但這些求婚詞始終沒有表白出來。

因為剛好在星期二那一天,也就是史比利金斯先生到達一個禮拜之後,菲利帕再一次乘那輛車去了火車站。回來的時候與她同來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是一個穿蘇格蘭粗呢服裝的高個兒小夥子,他們還在至少一百碼以外就開始跟紐貝里夫婦打招呼了。

紐貝里夫婦倆突然歡叫起來:「噢,是湯姆!」緊接著就奔過去迎接他們了。當那對年輕人從車上下來並把湯姆的旅行手提箱抬到游廊的時候,大伙兒是那麼歡快,笑得那麼開心,使史比利金斯先生像那個綠衣小姑娘一樣,既感到突然又完全摸不著頭腦——尤其是在他從開頭的寒暄中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祝賀我們吧,紐貝里夫人,我們訂婚了。」

接下來,史比利金斯先生頗有興緻地在游廊里的藤椅上坐下來細聽原委,得知菲利帕和湯姆已永訂終身好久了——事實上,幾乎已有兩個禮拜,只是他們倆都同意先保守已訂婚的秘密,一直等到湯姆去北卡羅萊納州探望家人回來後才宣布出來。至於湯姆是何許人物,或他和紐貝里一家有何關係,史比利金斯先生既不清楚,也不在乎,此時此刻的眾多發現,諸如她在百慕大時就認識了湯姆,她不知道他居然和紐貝里夫婦早就相識,等等,這一切絲毫都引不起史比利金斯的興趣。事實上,假如說有那麼一個時刻史比利金斯先生確證了他私下裡對自己的看法的話,那就是非此時此刻莫屬了。

第二天湯姆和菲利帕就一起消失了。

「現在我們可要小國寡民一陣子了,」紐貝里夫人說,「沒錯,在艾瓦萊夫人光臨之前就我們幾個,而她要過兩個禮拜才能來。」

對此綠衣小姑娘從內心裡感到高興,因為她一直擔心會有別的姑娘來這兒,至於艾瓦萊夫人嘛,她知道她是一個寡婦,已有四個兒子,因此想必已超過四十歲,已是半老徐娘了。

接下來的幾天史比利金斯先生幾乎都是在諾拉的陪伴下度過的,他覺得總的來說這幾天還是很愉快的,但是過得太慢了。而對她來說,這些日子無異於一場美滿的幸福之夢,令她永遠難忘。

紐貝里夫婦讓他倆自個兒呆著,並不是有意這樣做,僅僅是由於紐貝里夫婦在卡斯特吉奧小城堡有忙不完的事兒,他們在周圍一帶忙來奔去的,不是用炸藥炸山石,就是在溝渠上架鋼橋,要不就是用起重機吊大塊大塊的木頭。這也難怪他們,因為他們也不是從來就有能力擺弄炸藥和支配自然力的。想當年有那麼一段時間——那是很久以前——紐貝里夫婦倆每周只有二十塊錢賴以活命,因此紐貝里夫人得自己做自己的衣服,而紐貝里也不得不一個又一個夜晚辛辛苦苦地親自做起居室里放東西的架子。那都是些陳年舊事了。自那以後,像早年的很多其他人一樣,紐貝里先生慢慢發了起來,有了大把大把的錢,還蓋起了卡斯特吉奧城堡,而其他的人,像諾拉的父親,則仍然還是以前那副老模樣。

反正紐貝里夫婦讓彼得和諾拉整天自個兒呆著。傍晚的時候,甚至在吃了晚餐之後,紐貝里先生往往都還在夜色中喊他的妻子,他的聲音從草地上某個遙遠的角落傳過來:「瑪格麗特,你過來一下,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該把這棵榆樹砍倒,把樹樁連根拔掉,扔到山谷里去。」

妻子的回答是:「等一會兒,愛德華,等我先披件外套。」

等他們回來時夜色早已變成沉沉黑暗,此時他們已把那塊地重新炸了一半了。

而在所有這段時間裡,史比利金斯先生和諾拉往往是坐在游廊里。他說個沒完,她則洗耳恭聽。比如說,他對她談了他在石油生意方面的可怕經歷,談了他那激動人心的大學歲月。不久他們或許會進屋去,諾拉彈起鋼琴,史比利金斯先生則坐在一旁一邊聽一邊抽煙。在紐貝里夫婦的這幢別墅里,既然彈藥和更具威力的爆破物都是家常便飯,那麼在客廳里抽支煙什麼的也就自然更是小菜一碟了。至於說那音樂嘛,史比利金斯先生說:「繼續彈下去吧,我不懂音樂,不過我對它一點兒也不討厭。」

白天的時候他倆玩網球打發時光。草坪的一頭有一個網球場,就在那些樹下面。太陽光透過樹葉在球場上灑滿了光斑,諾拉覺得那些光斑漂亮極了,儘管史比利金斯先生解釋說那些光斑使他花了眼,輸了球。事實上,完全是由於這一不利光線,史比利金斯先生的一次次快攻儘管動作挺漂亮,球卻不知怎的總是沒有在界內。

當然,諾拉覺得史比利金斯先生是個棒極了的網球手。她很高興——其實他們倆都是如此——他以6:0的比分打敗了她。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在這個世界上史比利金斯先生能如此徹底戰勝的對手,除了她再也沒別的人了。有一次他甚至對她說:「天啦!你打得也確實糟了點,你知道吧。我想,你明白吧,通過多多練習你會大有長進的。」

從那以後他們心照不宣地把玩球或多或少地變成了上課,史比利金斯先生被順理成章地推上了教練的寶座,而他所打的那些臭球自然也就被視為隨意而打的結果了。另外,除了玩球變成了上課,把球從網邊撿起來再扔回給史比利金斯先生也成了諾拉的義務。是他讓她這樣做的,這並不是出於粗魯,他是沒有那種陋習的,而是因為在卡斯特吉奧這麼一個原始的地方,兩性之間自然的原始關係免不了會再度顯露出來。不過史比利金斯先生始終沒有往愛情方面想。以前他曾那麼熱切那麼經常地從遠處打量它,如今當它謙恭地站在他的肘邊時他卻認不出來了。他的心已習慣於把愛情和某些令人頭暈目眩、激動萬分的東西聯繫在一起,如復活節彩帽呀,後宮的裙據呀,可望不可即的浪漫感呀,等等。

但即使是這樣,這對男女之間會發生什麼事兒也是難以料定的。在太陽的光斑和樹葉的陰影撲朔迷離的球場上,玩網球也是有一定的危險的。有那麼一天,他們倆分別站在球網兩邊,史比利金斯在向諾拉示範正確的握拍方式,以便她也能像他那樣漂漂亮亮地反手扣球——他一般都會把球遠遠地扣到湖中間去,要示範該如何握拍扣球,他自得把手握在諾拉那隻握拍的手上面,因此也就有那麼半秒鐘她的手被緊緊地握在他的手裡,要是那半秒鐘被延長為整整一秒的話,很可能他的下意識里業已存在的某種東西也就意氣風發地冒出頭來了,那麼諾拉的手也就留在他的手裡了——她多願意啊!——那他們此後也就永遠要這樣廝守下去了。

但剛好在這個時刻,史比利金斯先生抬起頭來,用非同一般的語調說:「天啦!從汽車上下來的那個漂亮極了的女人是誰呢?」

於是他們的手鬆開了。諾拉朝屋子那邊看過去,說:「噢,是艾瓦萊夫人。我原以為她還要過一個星期才能來哩。」

「哇,」史比利金斯先生說道,同時把他的近視眼睜到了最大限度,「那一頭金髮實在是太棒了,對吧?」

「呃,是——」諾拉欲言又止。看來告訴他文瓦萊夫人的頭髮是染成金色的不太好。

「站在他旁邊的那個高個子又是誰呢?」史比利金斯先生問道。

「我想是柯莫倫特艦長吧,不過我想他不會在這兒呆下去。他不過是從城裡開車送她上這兒來。」

「噢,他為人多好啊!」史比利金斯說道,儘管他自己沒意識到,他對柯莫倫特艦長的這種好感日後將成為他對這個人的主要感覺。

「我不知道她這麼快就會來。」諾拉說道,她內心裡已有一絲厭倦。當然她並不清楚這一點,而她更不清楚的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清楚——艾瓦萊夫人之所以來訪,是因為史比利金斯先生在那兒。她來是有預定目的的,而且她徑直打發柯莫倫特艦長走了,因為她不希望他呆在卡斯特吉奧城堡。

第一輯史比利金斯的愛情故事(5)

「我們回屋子裡去好嗎?」諾拉問道。

「好,走吧」史比利金斯先生回答得歡快極了。

既然本故事開頭就已講了艾瓦萊夫人現在已變成艾瓦萊一史比利金斯夫人,那就沒有必要詳談史比利金斯先生的各個求愛階段了。整個求愛過程既迅速又幸福。史比利金斯先生一看見艾瓦萊夫人的後腦,就立即認定了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這種印象在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客廳的幽暗中是不容易糾正過來的;晚上在投下暗暗紅影的蠟光下隔著餐桌也沒糾正過來;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隔著面紗也沒法看個真切。無論如何,這樣說是不失公正的:即使艾瓦萊夫人過去和現在都不是什麼獨一無二的大美人,史比利金斯先生至今仍然蒙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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