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陸海空

又是一夜雪未歇。

屋中火盆里的銀碳安靜燃燒,溫暖了房間。陸海空皺了皺眉頭,緩緩睜開眼,右眼渾濁,左眼清明,他的世界永遠有一半的黑暗。他眨了眨眼,散去睡意。生平第一次宿醉,讓沒有經驗的他頭痛欲裂。

陸海空揉了揉額角,坐起身來。

「醒了?」女子溫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陸海空有一瞬間的怔然,以往只有雲祥才會在這時候待在他身邊,陸海空失神,還沒等他抬頭看見來人是誰,一雙柔弱無骨的手便按住了他的太陽穴,為他輕輕的按摩,「下次別喝那麼多了,受罪的可是自己。」

不是雲祥……雲祥只會拍著他的腦袋罵:「臭小子好的不學,喝什麼酒,活該你頭痛。」

而且,現在雲祥也不可能在他身邊了……

一把拍開女子的雙手,陸海空冷眼看她:「沒人告訴你嗎?不能隨便進我的房間,也別碰我。」

來人是陸嵐收的義女,名喚陸馨,是個溫婉的女子。她一聽陸海空這話立時呆住了,她收了手,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床邊:「對不起,是義父讓我來的,他說你昨晚喝醉了,讓我在這裡照顧你。剛才……我只是想讓你舒服一點。」

不應該這樣回答。

陸海空揉了揉腦袋,遏制不住腦海里莫名蹦出的一個聲音,帶著些許流氓氣息,在他耳邊躥來躥去:「不讓碰?你是瓷做的嗎?碰一下會碎掉嗎?來碎一個給我看看。」

他說一句話,幾乎不用想,腦海里便會出現那人對答的身影,仿似附骨之蛆,讓他根本無從拔除。

陸海空只覺得一陣頹敗,敗給心頭揮散不去的那個人,或者說在她面前,他從來就沒有勝算。陸海空捂了臉,一聲嘆息:「出去吧,以後……別隨意進我的房間,誰說的也不行。」

陸馨委屈的垂下頭,默了一會兒才小聲道:「桌上有粥,是我昨夜熬好的,一直在火上煨著,你好歹喝點兒……」

他若是喝了,雲祥大概會生氣的吧。雲祥的脾氣本來就不好,又那麼容易吃醋。陸海空仿似沒聽見她的話一般,只冷聲道:「出去。」

陸馨咬了咬唇,終是退了出去。

陸海空下床穿上鞋,簡單洗漱了一下,披上戰甲,出了門去。屋外的大雪遍天飛舞,灑了一地銀白。陸海空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昨日是這樣飄著雪,去年的昨日也是如此飄著雪,雪花帶走了雲祥,也埋葬了他。

陸海空邁步向練兵場走去,雲祥離開人世已有一年的時間。心間的空洞,他學會用別的東西來填補,他聽了雲祥的話,好好過著這一生,努力活著。他不想辜負雲祥最後的心意。

時光翩然溜走,又是三年歲月,陸海空行完及冠禮,陸嵐便將他喚去了書房:「海空,你知我素來信你,但是而今與朝廷戰事愈烈,你行軍作戰又愛出險招……」

陸海空道:「叔父有話不妨直說。」

陸嵐默了一會兒嘆氣道:「我一個大老爺們也不好與你多說,這些年我也催了好多次了,而今你都已行了冠禮,卻連個妾也未曾納過,我並不是強逼著你要娶親,只是你好歹得為你爹娘留一個後,以慰他們泉下之靈。」

陸海空垂了眼眸不說話。

「我那義女陸馨的心思你可是還看不出來?她等了你這麼多年,都快等成老姑娘了!」陸嵐一聲嘆息,「我知你心中還惦記著誰,但那宋雲祥早已去了,這麼些年,你也該放下了。」

「叔父。」陸海空望著陸嵐一聲苦笑,「宋雲祥與陸海空而言並不是握於掌心之物,她纏在我的心血骨髓中,叔父如今讓我放下,可是要我剜心去骨,變成一個廢人嗎?」

陸嵐心頭微微一怒:「你這孩子!」

「陸海空從來就未拿起過宋雲祥,更沒有資格談該不該放下她。」言罷,他對陸嵐深深鞠了個躬,「叔父,對不住。那陸馨姑娘,您還是勸她另嫁了吧。」

與陸嵐談罷,陸海空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轉而行至雲祥曾住過的那個小院子。

這裡所有的擺設還是如以前一樣,半分也未動過,只是那人存在過的氣息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陸海空靜靜的躺在床榻之上,他蜷縮起身子,恍然記起他們一路北上的時候,他夜夜惡夢,雲祥便拍著他的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他。

其實陸海空知道,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他厭惡走不出惡夢的自己,心疼雲祥,然後又無法遏制的對他生出更多的依賴。

他對雲祥的感情,是男女之情,而又摻雜了許多男女之情以外的東西,那些東西,這輩子再沒有人可以替代。

一串帶著些許慌亂的腳步聲向小院跑來。陸海空心中一緊,坐起身來,臉上的懈怠瞬間消失。「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陸馨站在門外,往屋裡張望了一會兒,抬腳要走進來,陸海空冷聲喚住她:「站住。」

他下了床榻,行至陸馨面前:「有話出去說。」他不想讓任何事情破壞了這個屋子裡的靜謐。

陸馨紅了一雙眼,緊緊盯著他,向來溫順的她這次像是沒聽到陸海空的話一般,垂下頭問道:「叔父說……你讓我另嫁他人。」

陸海空皺了眉頭:「出去說。」他抬腳欲走出小屋,卻被站在門口的陸馨一把拉住了手,「我可以不要名分,我只想呆在你身邊,海空,你不要趕我走行不行?」

「別再這裡吵,雲祥會生氣。」

這一句話剎那揭開了陸馨心口的傷疤,她抬頭望著陸海空,眼淚不斷的往外流:「為什麼又是宋雲祥!為什麼你到現在為止還恪守著她留給你的規矩!海空,你清醒一點,你仔細看看,你身邊再沒有宋雲祥了,她不在……她不在了……」話至最後,陸馨已泣不成聲,或許她心裡也知道,這一番話,根本撼動不了雲祥在陸海空心中的地位。

陸海空拉開陸馨握著他手腕的手,輕聲道:「雲祥從未給我留下什麼規矩,我也知道她不在了。」

「你為何還要執著!」陸馨掩面而泣,「你不喜歡我便也罷了,可為什麼……你要讓我敗給一個死人,多不甘心……」

其實,不甘心的又何止陸馨,陸海空垂了眼眸:「在我的世界裡,從來沒有誰贏得過她。」

包括他自己。

塞外的春天來得晚,待荒草又添新綠時,塞北軍整裝待發,打算髮動對天朝的全面進攻。陸海空披上將軍戰甲,在大軍出師之前,先獨自去了城郊的一個小坡,那裡有一座小院,院中無人,只埋了一座孤墳。

陸海空提了酒,在墳頭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後打開酒壺,將壺中清酒皆倒在墳頭上:「雲祥,我要去打仗了,這次若能回來,我必定提著那三皇子的頭顱,給你做祭品。」

春日暖風柔和的吹拂而過,陸海空披散在肩頭的髮絲被風揚起,青絲夾雜著銀髮,他的頭髮已是一片斑駁的花白。

陸海空嘴角勾了起來,仿似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情:「等我回來,我便日日在這小院中陪你,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飲酒,談天說地。你看,我已經學會喝酒了。」

沒有人應和他,陸海空黯然垂眸。

城中號角聲吹響,是陸嵐在召集軍隊。

陸海空摸了摸石碑,然後放下空酒壺,轉身離開。

這一仗打了整整兩年,兩年時間,天朝全面潰敗,最後一戰,只剩禁衛軍孤守都城,令人震驚的是,帶兵頑抗,擋住塞北軍腳步的,竟然是當初那個人人都以為他是傻子的三皇子。

軍營之中,陸嵐皺眉苦思,有一人坐與其左,髮絲蒼白,那人竟是尚還只有二十二歲的陸海空。陸嵐抬頭問道:「海空,可有法子快些攻下都城?」

陸海空笑了笑:「時至今日,叔父何用著急,塞北軍已將都城團團圍住,那裡只是一座死城,待城中彈盡糧絕之後,我們自是不戰而勝。」沒有人比陸海空更渴望勝利,也沒有人能比他更能隱忍,多年夙願,今日得以了結,他希望看見更多對方慌亂的樣子。

忽然之間營帳外的戰鼓之聲響起,陸海空與陸嵐對視一眼,心中起疑,請戰?就都城那副模樣?三皇子怕是瘋了吧。

「報!」小兵疾行至營帳中:「將軍,那三皇子忽然奏響戰鼓,說要見陸小將軍。」

難道是要請降?陸海空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走了出去,他緩步行至軍隊的最前沿,三十丈外便是都城城牆。陸海空一頭銀髮在黑壓壓的軍士中顯得尤為醒目。

陸海空站定,忽聽城樓之上一人猖狂大笑起來:「白髮將軍陸海空,久仰大名。」

陸海空沒理他,在他看來,那人已是敗軍之像。

三皇子笑道:「陸將軍久別不見,可還記得在下?當初你從我這裡帶走了我的妻子,我甚是想念了一些時候,而今終於能再見到髮妻,我們像當初那樣,再一起等著陸將軍可好?」

再見到髮妻……

陸海空眼眸一沉,忽見三皇子從他身後的人手裡接過一個東西,三皇子咧嘴一笑,將蓋在那東西上的紅布掀開,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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