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回 香銷玉殞

突然間,前面草叢中似有衣物寒宰之聲。司徒笑心頭一震,便待轉身溜走,但轉念——想,終又壯起膽子,屏息靜氣,悄悄向前掩去。他身子本已半伏半蹲,快到那地方時,索性整個人都伏倒在地,蛇一般向前緩緩爬行。風吹長草,草枝搖動。自搖動的草隙間望過去,果然有人的影子。

但司徒笑卻還是瞧不清這兩人是誰,咬了咬牙,再往前爬了兩步,突然,草叢中出現一個人的臉。原來那人正也向他爬了過來。兩人面面相對,都不禁大吃一驚,幾乎要叫出聲來,但一瞬間兩人便已瞧清對方是誰,趕緊掩住了自己的嘴。

司徒笑鬆了口氣,悄聲道:「黑兄,原來是你。」

爬過來的,正是黑星天,還有一人,自是白星武了。三人在此見面,倒也甚是歡喜,當下湊在一堆。司徒笑道:「老天有眼,兩位兄台居然未死。」

黑星天苦笑道:「雖然未死,卻也差不多了。」

白星武道:「司徒兄始終在洞外守望,洞中究竟逃出了些什麼人,不知司徒兄可曾瞧見了么?」他兩人心裡擔心的事,顯見也和司徒笑一樣。

司徒笑搖頭嘆道:「當時情況,哪裡還瞧得清。」

黑星天恨恨道:「但願雲翼那老兒已被壓死才好。」

司徒笑苦笑道:「可惜這老兒卻偏偏未死。」

黑、白兩人,悚然動容,齊聲道:「你瞧見他了?」

司徒笑嘆道:「正是,方才……」當下將方才經過之事,說了出來——有關易明的,他自是一字未提。

黑、白兩人面面相覷,都不禁頓足扼腕。過了半晌,黑星天沉聲道:「雲老兒雖然命長,但雷鞭父子,卻是死定了。」

司徒笑動容道:「你瞧見了?」

黑星天道:「方才白二弟扶我出來,臨出洞時,我瞧見飧毒大師不但已擋住了雷鞭父子的去路,而且揮出一掌,將他父子震得跌入洞里,那時山已將崩,雷鞭父子俱是傷毒未愈,哪裡還能逃得出來?」

司徒笑「呀」了一聲,嘆道:「雷鞭老人一世英雄,不想竟死在這裡。」

黑星天道:「他死了我等本該高興才是,司徒兄為何嘆息?」

司徒笑奇道:「雷鞭老人雖然可惡,但總算與我等一路的,他的死,對我等有害無利,我等為何不該嘆息?」

白星武微笑道:「洞中方才發生之事,司徒兄並未得見,自然難怪司徒兄要為他惋惜,說出此等話來。」

司徒笑道:「洞中方才又發生了些什麼?」

黑星天嘆道:「司徒兄有所不知,那雷鞭老兒實已與大旗門連成一氣,他若不死,我等便要多一個強仇大敵。」

司徒笑瞠目道:「竟有此事,唉!世事之變化,當真是不可捉摸!又有誰能想到,這半日之間,變化竟是如此之大。」語聲微頓,又道:「沈杏白那孩子……」

白星武道:「沈杏白抱著水靈光,是第一個逃出的。」

司徒笑鬆了口氣,又道:「花煙雨……」

黑星天道:「以她的身手,還怕逃不走么?」

司徒笑道:「那麼……盛大娘呢?」

白星武沉吟道:「盛大娘?……唉!這就難說了。但她母子總還有六成希望活著。柳筆梧與龍堅石,可也是死定了的。」

黑星天道:「不錯,我在洞中還聽得她一聲驚呼,似乎那時她便已被石擊中……唉!如此年輕就死了,倒也有些可惜。」

司徒笑道:「錢大河呢?」

白星武道:「那是山崩之前,便已中毒死了。」

司徒笑暗中似乎頗是歡喜,口中卻長嘆道:「不想竟有如許多人,死在此次山崩之中,這……」

白星武突然截口道:「司徒兄難道不覺得此次山崩來得有些奇怪?」

司徒笑愕然道:「奇怪?有何奇怪?」

白星武道:「這山崩來得太過突然……」

司徒笑截口道:「山崩地震,天地之威,本就是突然而作,突然而消,正是所謂:天有不測之風雲,這又有何奇怪?」

白星武深深道:「但此次山崩,卻似是人為的。」

司徒笑悚然變色道:「人為的?」

白星武道:「不錯,九成是人為的。」

司徒笑怔了半晌,失笑道:「白兄只怕錯了,普天之下,又有誰能使山為之崩?」

黑星天插口道:「火藥!司徒兄莫非忘了火藥?」

司徒笑又自怔了半晌,喃喃道:「不錯,火藥……」

白星武道:「方才第一聲大震之時,我便嗅到有一股硝石火藥之氣,彷彿是自地底發出的,但又不能確定。」

黑星天嘆道:「只可惜霹靂火那老兒不在那裡,否則他便可確定這火藥究竟是在什麼地方爆發出來的了。」

司徒笑沉吟道:「霹靂火……莫非就是他?」

黑星天道:「那倒不致於,霹靂火這老兒脾氣雖然又臭又壞,但這種偷偷摸摸,在地底搞鬼的事,他倒不會做的。」

司徒笑道:「但除了霹靂火外,又有誰能將火藥發揮如此大的威力?」

白星武道:「這個……小弟雖也不知,但深山大澤之中,本是卧虎藏龍之地,何況,善使火藥,也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

司徒笑道:「若是隱士高人所為,他炸崩此山,又為的什麼?何況,火藥若是自地底爆出的,那人難道還會早已躲在地底不成?」

白星武笑道:「這正也是小弟百思不解之事。」

就在這時,遠處突有一陣凄厲的嘯聲響起——這嘯聲自然是與雲翼、易明等人所聽到的同一個聲音。

就在那炸毀的山岩下,果然是有人的,那火藥,自然也正是自山岩下的地底爆炸而起。這本是常情常理所不能揣度之事,司徒笑等人縱是機警百出,心智靈巧之人,卻也是萬萬猜不出的。他們更不會猜到,此刻地底下,正是他們聞名喪膽之人——那自然就是鐵中棠與夜帝。

地底下的鐵中棠與夜帝,在這些日子裡,實如活在地獄中一般,那身體的痛苦且不說它,心底的痛苦,卻非人所能忍受。他們終日眼睜睜地瞧著那方千萬斤的巨石,既不言,也不語,既不動彈,也忘了飲食。就是這方巨石,隔斷了他們的出口,隔斷了他們所有的希望,也隔斷了他們生命中最後一分活力。這時他們已不會悲哀,更不會憤怒,只是痴痴地望著這方巨石,靜靜地等著生命的消失……就連鐵中棠,此刻都已喪失了鬥志。

這少年本有一顆鋼鐵般的心,無論遇著多麼大的失望、挫折、打擊、危難,這顆心都始終未曾變過。然而此刻,他竟遇著這非人力所能挽救之事,他只有將所有的希望與雄心俱都遠遠拋了開去。

夜帝更是憔悴。此刻若有誰再見到他,絕對不會相信這蒼邁的老人,就是昔日風流絕世、豪邁絕世的武林第一人。有時,他也喃喃自語,道:「我做錯了什麼?……我做錯了什麼?……我錯了……我錯了……」語聲中充滿悲痛與懺悔,當真令人聞之酸鼻。

那些可愛的少女,早已失去了她們昔日那可愛的笑容,也早已失去了她們昔日那如花的容貌。瑩玉般的面容,已憔悴枯澀,嫵媚的眼波,已黯淡無神,甚至連她們那烏黑的長髮,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她們拋卻胭脂,拋卻銅鏡,拋卻琴棋,拋卻畫筆,但她們卻再也拋不開心底的悔恨。

終於,有一天……

珊珊死了。這多情而痴情的少女,終於帶著她所有的懺悔與悲痛,含恨而去——痴情,竟毀了她的一生。她臨死之前,已是形銷骨立,昔日蘋果般的面頰,這時已只剩下一層蒼白的皮,包著她的枯骨。她臨死之前,所有的少女,都圍在她身邊,只有夜帝,仍遠遠地坐著,連瞧也未瞧她一眼。她臨死之前,還未忘記哀求夜帝的寬恕。她顫聲道:「你饒恕我吧……你能饒恕我么?」

夜帝不理不睬,他似乎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珊珊淚流滿面道:「我知道……他……他是永遠不會饒恕我的了,但鐵公子,你……你能饒恕我么?」

鐵中棠黯然頷首,長嘆道:「這本不是你的錯,多情……唉!多情永遠不是罪惡,這隻怪蒼天,唉!蒼天呀……蒼天!」

珊珊的嘴角,現出了一絲微笑。這是最後一絲微笑,這微笑使得她枯澀的面容,現出了一絲奇異的光輝——這是臨死前的回光。這是上天賜給將死之人的最後一份恩惠。珊珊目中也有著奇異的光輝,她目光緩緩自所有的少女面上掃過——每一人都無遺漏。然後,她又問道:「妹子們,你們……你們能饒恕我吧?」

少女們再也忍不住,俱都痛哭失聲。這痛哭,也正是最誠心的寬恕。

珊珊道:「你們若已饒恕我,我便要求你們最後一件事,我希望你們能答應我……說!你們可願答應我么?」

敏兒痛哭著道:「無論什麼事,我們都答應你。」

少女們齊地痛哭應道:「都答應你。」

珊珊凄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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