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回 陰差陽錯

雷鞭老人面色倏青倏紅,緊握著的雙拳,亦已因激動而顫動,但他委實不敢妄自出手。只因他此刻一身系著數人的安危,他若是有了三長兩短,別人的性命也將跟著不保。

柳筆梧突然噗的跪下,顫聲道:「盛大娘求求你,將那毒性說出來吧,我夫妻與你無冤無仇,你……你何苦定要他死?」

盛大娘咯咯笑道:「昔日那般孤傲的藍風劍客,今日怎的也會求人了?你若是早知有今日,昔日為何不對我老人家客氣些?」

柳筆梧咬了咬牙,忍住了滿心的悲憤與委屈——這本是她萬萬做不到的事,但如今,為了她心愛的人,她不惜犧牲一切。她垂下頭,顫聲道:「無論如何,都求你老人家快些出手,救他一命,我……我今生今世,永遠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大恩。」

盛大娘凝目望著她,突然咯咯獰笑起來,她目中突然現出了一種近於瘋狂的妒嫉與怨毒之色。她咯咯獰笑著道:「好恩愛的夫妻,你為了他,竟真的什麼事都可犧牲么?你真的是全心全意地愛著他?」

柳筆梧垂首流淚道:「只要他能活,我……我情願死!」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委實含蘊著千百句話也敘不盡的情意——就是這一份深摯而強烈的情感,已足夠令山搖地動,河流改道,令鐵石人動心。

但盛大娘目中的妒恨之色卻更重,神色更是瘋狂,獰笑道:「我本還有心救他,但見了你兩人如此恩愛,我反而不願救他了……我……我要你在一旁眼睜睜瞧著他痛苦而死。」

柳筆梧哀呼一聲,道:「這……這是為什麼?」

盛大娘怨毒的目光,凝注著遠方一點虛空之色。她口中嘶聲道:「只因我平生最最見不得的,便是人家的恩愛夫妻,我恨……我恨人家的夫妻,為何都能如此恩愛,而我盛家的夫妻,卻永無恩愛之時,我……我恨不能將天下的恩愛夫妻俱都拆散才對心思。」

柳筆梧身子一震,輕呼著跌倒。

雷鞭老人怒罵道:「你……你這惡毒的婦人,老夫縱然令你粉身碎骨,絕子絕孫,也不足抵消你的罪孽。」

盛大娘突然暴怒起來,嘶聲道:「不錯,我盛家已將絕子絕孫,但你雷家難道就不絕子絕孫么?你父子兩人中了我的『絕情花』毒,難道還想活命?」

雷鞭老人駭然失聲道:「絕情花?」

盛大娘方才被人觸及心中隱痛,激動之下,脫口說出了毒名,此刻再加掩飾,亦已不及,索性大聲道:「不錯,絕情花!就是那被人稱為『夢中仙子』的絕情花,這名字你總該知道,你也該知道世上惟有此花之毒,是絕無解藥的。」

她生怕雷鞭老人生機斷絕後,會突然不顧一切地撲將過來,與己同歸於盡,是以暗中早已蓄勢。哪知這打擊竟委實太過巨大,竟連雷鞭老人都抵受不住——他竟終於跌坐在地,整個人都似已呆住了。

溫黛黛更是驚怖欲絕,到了此刻,她自己這方,實已一敗塗地,普天之下,只怕誰也救不了他們了。

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眼見就要在此喪命,聲名赫赫的「彩虹七劍」,眼見便要因此凋零。最最令她傷心的,自還是歷盡艱苦,千錘百鍊,任何人都無法將之摧毀的武林鐵軍——「鐵血大旗門」,也眼看就要在此全軍覆沒。

又有誰夢想得到,這小小一葫蘆毒酒,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又有誰夢想得到,這許多不可一世的英雄,竟會葬送在盛大娘與黑白雙星這三個卑不足道的人物手中——這若是天意,天意也未免太殘酷了些。

雷鞭老人茫然自語道:「絕情花毒,乃是自然中最毒之物,毒神之毒,卻是人為的最毒之物,一是自然毒中之極,一是人為毒中之極,兩種毒性,自能相剋,惟有絕情花能克得住毒神之毒,也惟有毒神之毒,方能克得住絕情花毒,但……但這兩種毒物,為何竟如此湊巧,遇到一起。」

盛大娘怪笑道:「若非如此湊巧,怎害得到你?」

雷鞭霍然抬頭,道:「絕情花又號『夢中仙子』,只因此花生長之地,最是飄忽不定,難以尋找,你等是如何找到的?」

盛大娘咯咯笑道:「這『夢中仙子』四字,當真取得妙到極處,你若故意要夢見仙子,總是偏偏無夢,你若不著意,仙子卻往往會在你夢中出現……絕情花既有『夢中仙子』之名,自然亦是如此。」

黑星天接道:「但我等弄得此花,卻還得感激於你。」

雷鞭老人喃喃道:「感激於我?」

黑星天道:「正是得感激於你,只因你定要我等四處搜索,我等才會闖入那一片幽秘的沼澤之地,世上夢寐難求的絕情花,便偏偏是生在這片沼澤里。」

溫黛黛心頭一動,脫口道:「沼澤?」她立時想到了她以繁花埋葬水靈光的那片沼澤,也立時想到了沼澤中那些輝煌而燦爛的花朵。

突聽黑星天輕叱一聲,道:「還跟這老兒嚕嗦什麼?待我取他命來,也好教天下英雄得知,雷鞭老人是死在何人掌下。」語聲未了,已抽出盛存孝腰邊長劍,飛身而起,劍光如驚虹,如閃電,筆直往雷鞭咽喉刺下。

溫黛黛只道雷鞭老人縱有絕世的武功,此刻也已不能閃避招架,驚呼一聲,便待飛身撲將過去。哪知身形還未動彈,雷鞭老人突然暴喝一聲,揮手而出,只見他衣袖流雲般捲起,向劍光迎去,輕飄飄一片衣袖,此刻看來卻似重逾千斤。

黑星天只覺手中一震,胸口一熱,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迎胸撞了過來,他身子跟著被震得飛了出去。青光一閃,長劍竟被震得飛出洞外。

盛大娘、白星武面容齊變。但見黑星天凌空翻了兩個斤斗,方自落地,又自踉蹌退出數步,依著石壁,方自站穩身形。他面上已無一絲血色,掌中長劍,早已不知飛向何處,這還是他始終對雷鞭存有畏懼,出手之間,猶自留著退路,否則他此刻只怕已無命在,但縱然如此,他也不禁駭得心膽皆喪,再也不敢動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果然餘威猶在——就只這一線餘威,已夠震懾群醜。但雷鞭老人一擊之後,已是氣喘咻咻。

盛大娘冷笑道:「你已死到臨頭,還何苦如此拚命?」

雷鞭老人嘶聲道:「老夫今日縱要喪命此地,卻也容不得你們這無恥的奴才,沾著老夫一片衣袂或一根毛髮。」

盛大娘咯咯笑道:「好,好,我們就不沾你,就讓你自己死,但你死了之後,我卻要將你挫骨揚灰,碎屍萬段,那時你又如何?那時你還能攔得住我?」獰惡的笑聲,有如深山鬼哭,梟鳥夜啼。

雷鞭老人激怒之下,連牙關都已顫抖起來,他幾乎想不惜一切,拚命出手,卻又忍住。

白星武目光閃動,突然冷笑道:「你既已如此憤怒,為何還不肯出手?你還在等什麼?你難道還要等人來救你不成?」

盛大娘接道:「只可惜此地委實太過隱秘,普天之下,再也無人會尋得著此地,更做夢也休想有人來救你。」

白星武接道:「最可笑如此隱秘之地,本是他自己選的。你妄自稱雄一世,只怕再也未想到到頭來竟作法自斃。」

盛大娘冷笑接道:「何況『絕情花』之毒,天下根本無葯可解,無人可救,此刻縱然有人前來,也未必救得了你。」

兩人一搭一檔,冷嘲熱罵,只當雷鞭老人必將更是激動,哪知雷鞭老人此刻竟已垂下眼帘,對他們完全不理不睬。這威震天下的老人,確有不凡之處,在這種生死關頭中,才顯出了他堅韌不拔的意志之力,不到最後關頭,他決不放棄求生的機會。他縱已心胸欲裂,但仍咬緊牙關,掙紮下去,忍受下去。

但溫黛黛聽了那兩人的對話,心裡卻不禁大是後悔。

她後悔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那指路的標誌弄亂,否則易明、易挺兄妹與孫小嬌必定早已回來,他們縱然無法救得這些中毒的人,卻至少可以救得鐵青樹與雲婷婷兩人的性命。

她知道只要雷鞭老人功力被侵蝕殆盡,不支倒下時,盛大娘等人是萬萬不會放過鐵青樹與雲婷婷的。而雷鞭老人的倒下,已不過只是遲早間事。

一念至此,溫黛黛的目光,便不覺向鐵青樹與雲婷婷兩人望了過去,目光中充滿憐惜,也充滿歉意。只見雲婷婷與鐵青樹兩人,木然跪在早已暈迷了的雲翼與雲九霄身旁,滿面俱是淚痕,滿面俱是悲憤怨毒之意。他們四隻眼睛,狠狠地瞧著盛大娘,目光雖已將噴出火來,但兩人竟也能咬牙忍住,決不輕舉妄動。

溫黛黛對他兩人在憐惜之外,又不覺大是欽佩——年輕的人便已能如此忍耐,的確是件令人欽佩的事。

鐵血大旗門對門下弟子那寒暑不斷,日以繼夜的鍛煉、折磨、鞭策,為的只是要大旗弟子學會「堅忍」兩字,是以鐵青樹與雲婷婷年紀雖輕,卻已學會了如何忍受,他們奮鬥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

白星武目光也移到他兩人面上,突又冷笑道:「你兩人又在等什麼?你兩人為何還不出手?」

盛大娘冷笑道:「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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