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回 冷語錐心

易明駭然道:「難道他站著不動,也能施毒?」

溫黛黛道:「不錯。最厲害的是,他這毒不但能無形無影地放發出來,還能使中毒的人毫無所覺。」

水靈光黯然道:「等到覺察時,中毒已深了,武功已有大半消失,這時縱然覺察,也無用了。」

易明大駭道:「好厲害……好厲害……」

溫黛黛嘆道:「咱們原本就該想到,天下使毒第一高手,與人動手時,又何需施展武功?」

易明道:「難怪他站著不動,他……他根本不必動的,咱們要是早想到這點,早就該防備了。」她語聲彷彿越說越低。

溫黛黛道:「這兩人看似一直站著未動,其實早已展開了生死搏鬥,只是別人看不出罷了。」

易明皺著眉頭道:「你……你說什麼?」

溫黛黛愕了一愕,大聲道:「我說的話,你聽不見么?」

只見易明滿面茫然之色,道:「你……」

溫黛黛只聽到一個「你」字,下面便只能看到易明嘴唇在動,她說的什麼,一個字也聽不到了。三個人心中不約而同泛起一陣驚怖欲絕之意,手掌不約而同湊到一起——三隻手都是冰冰冷冷,三隻手都已流滿冷汗,三隻手都已顫抖起來——她們所說的話,對方竟已聽不到了,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對方耳力已失靈,還是自己根本已說不出聲音?

一陣風吹來,吹起了黑衣人一片衫角。突然,那片衫角竟被風撕了開來,隨風而起,宛如風中藏著柄刀子似的,一刀便將衫角斷下。接著,被風吹起的那塊衣角,一塊變成兩塊,兩塊變成四塊,竟變成一絲絲,一縷縷,晃眼便已吹散。又是一陣風吹來,又撕下黑衣人一片衣角。這片衣角晃眼間被風撕成碎片,四下飛散。

不出片刻之間,黑衣人身上衣衫,已變得粉碎不堪,左邊缺了一塊,右邊又失了一角……原來他衣衫竟早已被那無形無影的「毒」腐蝕得經不起微風一吹,這毒性是何等厲害,自是可想而知。但黑衣人身子卻仍站得筆直,目中神光也依然有如閃電,他蒙面的一塊黑巾,也絲毫未見破損。非但未見破損,而且這薄薄一片絲布,看來竟有如鋼片一般,再強的風勢,也不能將之吹出一絲皺紋。

這黑衣人內力又是何等厲害!他身子顯已堅逾精鋼,百毒難侵,那蒙面絲巾之上,也顯已被滿注真力,護住了他面目五官。他兩人身子雖然迄未動彈,但這一場生死搏鬥,卻已足令在場旁觀之人,見了驚心動魄。

溫黛黛暗驚忖道:「這黑衣人生死存亡,看來已是呼吸間事,而飧毒大師卻似毫無危險,這一戰,顯見他已佔了優勢。」

要知溫黛黛等三人,雖不知這黑衣人是誰,卻總是盼望這黑衣人勝的,此刻見他自始至終均處於捱打的局面,竟絲毫沒有制勝之機會,三人不禁更是憂心忡忡。三個人手掌相疊,溫黛黛手掌壓在最下。她只覺水靈光、易明兩隻縴手,又濕又冷,有如兩條方自水中提出來的魚似的,還在不住顫抖。

忽然,這兩隻手掌竟全都移開了,但溫黛黛垂首一望,那兩隻手掌卻明明還壓在她的手上。她眼中所見,竟已與她身子所覺不能一致。這駭人的發現,使得溫黛黛腸胃都收縮起來,若非拚命咬牙忍住,立時便將嘔吐而出。轉目望去,易明、水靈光兩人眼睛裡,竟也似開始閃動起將要瘋狂的光芒,恰似炙熱屋頂上的野貓一般。

只聽「砰」的一聲,易挺也倒了下去。他站得最遠,中毒自較遲,奇怪的是,他面上一直僵木如死,絕無絲毫變化,直到倒下時,還是那模樣。

飧毒大師也還是那模樣,但溫黛黛突然發現,他那一雙眼神之中,竟也現出了迷亂不安之意。他勝算已在握,為何還會迷亂不安?

溫黛黛暗中驚異,忍不住又去瞧那黑衣人的目光,這才發現此人一雙眼神之中,竟帶著種妖異之氣。仔細再看,他一雙瞳仁幾乎佔據了眼珠十分之八,本該漆黑的瞳仁,此時卻是詭秘的寶藍色。

溫黛黛心念一轉,突然想起江湖間一件奇詭的傳說:「凡使攝心術之人,眼神必是與別人不同。」她暗駭忖道:「這黑衣人莫非正在施展攝心之術?他看來完全未曾反擊,卻原來正待以此術控制飧毒大師的心神。」

這兩人一個施展的是無形無影的巨毒,另一個施展的赫然竟是武林傳說中最最神秘詭異的攝心之術。兩人身子縱然不動,但這一場搏鬥的兇險,卻已較武林中任何一場生死搏鬥都要兇險十倍。黑衣人心神只要稍有鬆懈,那無影之毒自立刻便將乘隙而入,侵入他心腑血液,侵蝕他性命。飧毒大師心神只要稍有鬆懈,心神也立將被對方所攝,永生都將淪於那可怖的黑暗中,萬劫不復。兩人的生死存亡,實已在呼吸之間。在此等生死關頭之下,兩人自然誰也不敢妄動一動。

溫黛黛再也想不到自己一生之中,竟能親眼瞧見這種聽所未聽,聞所末聞,兇險之極,也奇詭之極的比斗。最可怕的是,他兩人此刻實已如騎在虎背之上,欲罷不能,除非兩人中有一人倒下,否則誰也休想住手。是以此戰非但是無影毒與攝心術之戰,而且還在考驗著兩人的精神、意志、膽量與耐心。

誰的意志堅強,誰的忍耐力久,他致勝之機便多些。誰的精神不能集中,誰的心裡生出了死懼之意,便無異自取滅亡——武林中決鬥生死的方法雖多,但試問又有哪一種搏鬥比此刻飧毒大師與黑衣人的搏鬥更不能疏忽,更奇詭可怖?

溫黛黛越看越是心驚,越想越感恐怖——但她想得多了,心頭竟突然有一絲靈機閃過。這靈機實是滿天黑暗中的一絲微光,滿地亂麻中的一點頭緒,溫黛黛自然立刻便抓緊了它,再也不肯鬆手。

她極力忍住心頭的狂喜之情,將此事再三加以盤算:「他兩人所施展的功夫,俱有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兩人自然也不敢稍有疏忽,只因即使是絲尖般大小的疏忽,已足以取他性命,這一點他兩人自己必定比我知道得更是清楚得多。在此等情況下,若是有個第三者要取他兩人性命,豈非易如反掌,我……我還等什麼?」一念至此,她再不遲疑,便待掙扎而起。

哪知那無形無影的巨毒,卻已在不知不覺中蠶食了她全身精力,此刻她用盡氣力,竟也不能站起。但她方自有了一點生機,怎肯輕易放鬆,當下喘了口氣,再次掙扎,用盡她生命中每一份潛力。她身子終於一寸寸站起,但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只要稍一用力,四肢便會生出種錐心刺骨的疼痛。她咬一咬牙,拚命忍住。

她這一生中早已不知忍住過多少令她心碎腸斷的痛苦,這一點肉體的痛苦,她自然可以忍住。也只有她可以忍住。

寒夜漸逝,東方已現曙光,此刻正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時候,但溫黛黛額上卻已沁出了珍珠般的汗珠。她晶瑩的牙齒緊咬著自己完全失去血色的嘴唇。她雖然正在忍受著人類所能忍受的最大痛苦,但她身子終於已完全站起,終於已開始移動腳步。

飧毒大師與黑衣人仍然未動,誰也未曾發現他們身邊一個柔弱的女子已開始發動對他們致命的攻擊。

溫黛黛滿心燃燒著求生的火焰,這火焰燃燒起她生命中的全部潛能,而變為一股令人難信的力量。這力量支持著她的身子,推動著她的腳步。她已向前走出四步。只要再走一步,她左手便可觸及飧毒大師的左脅,她右手便可觸及那黑衣人的右脅。她此刻手上的力量已不足以殺死一隻蒼蠅,但卻可殺死面前這兩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只因她手掌只要觸及這兩人的身子,他兩人心神必將一震,而就在他們心神一震的這一剎那之間——

飧毒大師的無影毒立將侵入黑衣人體內,而黑衣人也必定會在同一剎那間控制住飧毒大師的心神。那時黑衣人固將立時喪生,而飧毒大師心神既已被他控制,他一死之後,飧毒大師心神無主,其後果可能比死還要可怕。

但溫黛黛這一步竟似再也無法跨出。她此刻體內氣力實已用到最後一分,正如一人挑了千斤之擔,猶可支持,但若再加一斤,便要跌倒。溫黛黛這一步非但未曾跨出,身子竟也「噗」的跌倒。她如此掙扎,如此受苦,眼見勝利之果,已是垂手可得,哪知到了最後關頭,還是功敗垂成。在這剎那之間,她心頭之悲憤與失望,實是任何人都無法忍受的,但覺一股熱血衝上頭頂,竟也暈厥過去。

溫黛黛醒來之時,眼前已是白雲青天。

她暈厥前只道自己此番再也無法醒來,此刻醒來之後,也不信是真的,但耳邊卻已聽得有人道:「好,第一個醒的是你。」

這聲音一入溫黛黛之耳,她便已聽出是飧毒大師的,心頭不禁「通」的一跳,暗道一聲:「苦也!」

飧毒大師竟未在那一埸惡鬥中喪生,自己還是在飧毒大師掌握之中,那麼,縱然未死,又和死有何兩樣?一念至此,她但覺心灰意冷,索性又閉起眼睛。

只聽飧毒大師道:「你既已醒轉,為何還不起來?」

溫黛黛口中雖不言,心中卻暗暗忖道:「我已被你毒得奄奄一息,哪裡還能起來,你裝的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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