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回 生死兩渺茫

雲錚上得峰巔,上了石台,第一眼便瞧見個身形纖弱的青衣婦人,背負雙手,面對著大海。這婦人身材既不高大,體形亦不奇特,衣著更非鮮艷奪目,全身上下,可說絕無絲毫搶眼之處。

但山峰上如許多人,雲錚卻偏第一眼便瞧見了她。這平平凡凡的婦人身上,竟似含蘊一股無比強大的吸引之力,站在她身旁的縱然都是貌美如花的絕色少女,但她卻只是個背影,便已足夠將天下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再也不會瞧到別人身上。雲錚雖瞧不見她面貌,卻也已斷定她便是常春島之主日後娘娘。

這被武林傳說猶如神話般的人物,如今已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雲錚心裡不覺泛起一陣難言之激動。只見她背負在身後的雙手,十指互絞,根根指節,全都蒼白,心中竟似也充滿激動之情,卻不知為了什麼。

雲錚躬身抱拳道:「大旗弟子參見日後娘娘。」

日後娘娘道:「你是奉誰之命來的?」語聲雖是冰冰冷冷,怎奈已在雙手之動作中,無意間泄漏了心中激動,是以連語聲聽來都似有些顫抖。

雲錚道:「弟子乃是奉少林無色大師之命前來。」

日後娘娘突然厲聲道:「你既奉無色大師之命前來,便該以少林弟子身份覲見,知道么?」

雲錚怔了一怔,也不知她為何暴怒,只得稱是。

日後娘娘道:「無色大師令你前來,是為何事?」

雲錚道:「無色大師令弟子轉稟娘娘,說是江湖動亂已久,也該讓武林朋友稍得安歇,那件糾纏數十年,幾乎將天下武林高手,全都牽涉在其中的公案,此時也該作一了結,望娘娘上體蒼天好生之德,下體無辜遭劫之苦,更該念此一公案中人,俱已被積年仇殺,逼得流離顛沛,苦不堪言,有時連親人屍首都難收葬,懲罰也該夠了,是以但請娘娘得放手時且放手,早些將此公案……」

突聽日後娘娘大喝一聲:「住口!」只見她雙手互絞得更緊,甚至連身子都已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厲聲道:「你也想教訓我么?」

雲錚道:「這番話全屬無色大師所言,弟子只是將之一字不漏,轉稟娘娘,至於所說的為何公案,弟子毫不知情。」

日後娘娘「哼」了一聲,仍似薄怒未歇,厲聲道:「無色也未免將自己看得過高了,憑什麼他來管這閑事?」

雲錚瞧她如此模樣,心裡既驚且奇,垂首不敢言語。

又過了半晌,日後娘娘激怒方始漸漸平息,但仍未回過頭來,只是徐徐道:「他要你前來,只是說這幾句話么?」

雲錚道:「就是這些話。」

日後娘娘道:「你不妨回去告訴他,此事既非我種因,亦非我能了結,我一向只是袖手不問,此後還是袖手不問。」說著說著,她語聲又自激動起來:「無色若想將此公案了結,不妨自己設法,莫再尋著我。」

雲錚道:「是。」

雲錚這才轉首瞧了溫黛黛一眼,只見她滿面驚惶悲痛之色,目中淚痕未乾,也正在偷偷瞧著他。兩人目光相遇,溫黛黛目中突又流下了兩行晶瑩淚珠。她眼波中竟充滿惜別之情,也充滿了悲痛,似是在哀求著雲錚:「你快走吧,莫要管我……」兩人心有靈犀,情意互通,雲錚一眼瞧過,便知日後娘娘拒絕了溫黛黛之請求,心裡只覺一股悲憤之氣直湧上來。

溫黛黛見他面色突變,目光似又閃亮了火光,大駭之下,顫聲道:「你……你萬萬不可在……在此……」

但云錚性子一犯,便是神仙也攔他不住。溫黛黛一句話還未說完,雲錚已挺胸大喝道:「鐵血大旗門下弟子云錚,還有一事想要請教。」

日後娘娘怒道:「你竟敢又稱大旗弟子?」

雲錚狂笑道:「雲某已將少林門之事交待,自當還我本來面目。雲錚生為大旗門下人,死為大旗門下鬼,為何不敢自稱大旗門下弟子?大旗門武功縱不如你,但這『鐵血大旗』四字說將出去,無論在何處都要比『常春島』響亮得多。」

日後娘娘更是怒極,嘶聲道:「你……你敢……」

溫黛黛痛哭著撲到她足下,痛哭著道:「娘……娘娘,他……他還是孩子,娘娘莫和他一般見識。」

日後娘娘冷笑道:「我還犯不上為他動怒……好吧!大旗門下,你還有什麼事要請教的?」

雲錚大聲道:「我且問你,溫黛黛既不願留在此處,你憑什麼要強迫於她?難道這也算救苦救難么?」

日後娘娘道:「誰要強迫她留在此處?」

雲錚不禁怔了一怔,心氣頓時平了,他只道自己猜錯,反覺有些訕訕的難為情,訥訥道:「既是如此,黛黛,咱們走吧!」

日後娘娘道:「誰答應你帶她走的?」

雲錚又是一怔,瞬即暴怒道:「你方才明明說不留她,此刻又不放她,莫非是故意消遣於我?」

日後娘娘冷冷道:「她無論要去何處,我都不會留她,但要和你同走,卻是萬萬不可。」

雲錚怒道:「為什麼?」

日後娘娘道:「她若要尋個歸宿,縱是嫁於市井無賴,販夫走卒,俱無不可,卻萬萬不能嫁給大旗門下。」

雲錚怒喝之聲更大:「為什麼?」

日後娘娘道:「只因大旗門男子,俱是無情無義的畜生。」

雲錚一躍而起,怒罵道:「放……誰說的?」

他雖然終是不敢罵出「放屁」兩字,但敢在「日後娘娘」面前如此暴跳如雷之人,普天之下,可說絕無僅有。四下少女都已花容失色,只道娘娘決不會再放過他。

哪知日後娘娘非但未曾動手,竟連頭也未回,卻向溫黛黛道:「你此刻若是要走,我也不留你。」

溫黛黛輕泣道:「娘娘,我……」

日後娘娘道:「但你臨走之前,卻要發下重誓,今生今世,決不和『大旗門』弟子交談一言半語。」

溫黛黛道:「我……我……」突然放聲痛哭起來。

日後娘娘道:「你不能么?」

溫黛黛痛哭著道:「我……我留在這裡。」

日後娘娘道:「你若要留在這裡,也得發下重誓,從今而後,永不再對『大旗』弟子有所思念。」

溫黛黛身子一震,顫聲道:「這……這……」突又伏地痛哭:「我不能不想他,我實在不能不想他。」

日後娘娘冷冷道:「常春島上,俱是心如止水之人,你若要想他,便不能待在這常春島上。」說到這裡,不但云錚悲憤交集,熱淚盈眶,便是「常春島」上的少女們,也覺日後娘娘所行,委實太過不近人情,都不禁對溫黛黛生出了同情憐憫之心,有的甚至已悄悄垂下淚來。

溫黛黛以手捶地,嘶聲道:「娘娘,你怎麼能令人做不能做到的事,你……你不如讓我死吧!」

日後娘娘冷冷道:「看來你只有死了。」

雲錚再也忍不住,大喝一聲,厲喝道:「我大旗門與你有何仇恨……」喝聲中竟已飛身撲上,一掌擊向日後娘娘後背。

少女們齊聲驚呼,花容大變。

只聽日後娘娘冷冷道:「你也敢無禮。」反手一揮,背後竟如生了眼睛般,袍袖直拂雲錚胸膛。

雲錚一拳還未擊出,便覺一股大力涌了過來,竟是不能抵擋,狂呼一聲,凌空跌出三丈開外。溫黛黛驚呼著便待撲上去,但日後娘娘長袖輕垂,便已拂了她肩井穴,剎時她已無法動彈。雲錚武功雖不如人,但那股剽悍勇猛的衝勁,卻是天下無雙,方自跌倒在地,翻身掠起,又自撲上。日後娘娘袍袖再展,雲錚再跌再起,但三五次過後,他連一招都未遞出,便遠遠跌了開去,一次比一次跌得重。他這才知道這號稱武林第一奇人的日後娘娘,武功確是神奇不可思議,自己縱然再練十年,也未見敵得過人家。

一時之間,雲錚但覺萬念俱灰,仰天長嘆一聲,目中流下淚來,只聽日後冷冷道:「憑你這樣的武功若想救她性命,除非一死。你若死了,她才可定下心來,只看你有沒有決心死的勇氣?」

雲錚突然仰天狂笑,道:「原來你只是要我死么?那還不容易,雲某早已活得不耐煩了。」

鐵中棠死後,他便早已心灰意冷,此刻悲憤化作失望,更覺了無生趣。要知雲錚性情激烈,衝動時從來不顧生死,此刻又怎會將生死之事放在心上,狂笑聲中,一掠而起,竟要投身那萬丈絕壑之下。

哪知日後娘娘袍袖拂處,竟又攔住了他。

雲錚怒道:「你連死都不讓我死么?」

日後娘娘道:「這面崖下,俱是海水,你躍下也未必會死。若是決心想死的人,往那邊跳去。」

她竟未回頭。雲錚狂笑道:「溫黛黛,我生不能陪著你,死後卻再也無人能阻我與你相見了。二哥,你也慢走一步……」狂笑未了,他身子已落入另一邊那萬丈絕壑下,只有那充滿悲憤的狂笑聲,卻仍在人們耳中激蕩。

半日前雲錚將鐵中棠擊下斷崖,半日後他自己投身斷崖下,他只道這一死不但可救得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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