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回 武道禪宗

眾人幾曾見過這樣的輕功,但聞身邊風聲忽來忽去,吹得人衣袂獵獵飛舞,到後來卓三娘的身形竟完全變作一條銀光,在兩條灰影之中,繞室飛轉,哪裡還辨得出人影。眾人但見銀光忽前忽後,在身側四面飛舞旋繞,繞得人頭暈目眩,幾乎便要暈倒在地,當下閉起眼睛,不敢再看。

那赤足漢卻仍瞪著眼睛,行所無事,似因他眼睛瞪得雖大,其實卻什麼也未曾瞧入眼裡。只聽卓三娘不住嬌笑,風九幽微微氣喘,到後來笑聲越來越是清脆,那氣喘之聲也越來越響。

風九幽突然頓住身形,道:「不……不追了。」

卓三娘道:「你認輸了么?」

風九幽道:「我若生得你那樣矮小,輕功也未必輸給你。」

麻衣客亦自駐足,胸膛也在不住起伏,道:「輕功再好,也只是逃命本事,算不得什麼手段。」

卓三娘自他身側飄過,順手一拍他肩頭,笑道:「你要比拚命的手段,不找風老四找誰,他想要你的命呀!」

麻衣客大喝道:「正是要找他。」舉手拍出三招。

風九幽喋喋笑道:「我也正要找你,抓著你還怕要不到那穿嫁衣裳的么?」兩句話功夫,兩人便拆了十數招。

卓三娘笑道:「你們兩位多打打,我進去瞧瞧。」身子一翻掠入那黑色垂簾。

風九幽道:「不好,莫要被她撿便宜先尋了去。」猛攻三拳,身子一退,方待追蹤卓三娘而去。

哪知卓三娘已閃電般退了回來,常帶微笑的面容之上,竟已變了顏色,瞧見風九幽追來,卻閃身笑道:「你要進去么?請!」

風九幽喃喃罵道:「狐狸精,又玩什麼花樣?」

心裡雖已啟疑,還是飛身掠了進去。麻衣客駐足而觀,目中光芒閃動,只聽風九幽「呀」的一聲驚呼,飛也似的退了回來。

只見他雙目圓睜,手指垂簾,道:「她……她還未死。」

卓三娘嘆了口氣,道:「叫你不要進去,你定要進去。」

水靈光恰巧醒來,驚喜道:「他……他還未死么?」

卓三娘道:「小妹子,你那男人是活不成了,我們說的她,是另外一個人,這人你再也不會認得。」

水靈光聽得「活不成」三字,便又昏了過去。

風九幽嘶聲道:「夫人既還未死,為何不出來相見?」

只聽那嬌柔甜美的怪聲自黑色垂簾中傳了出來,一字字道:「不錯,我還未死,你可是要見我么?」

風九幽打了個寒噤,道:「我……我……」

卓三娘冷笑道:「沒用的人,平日枉稱了英雄。」

風九幽挺胸道:「正是,在下正要見夫人一面。」

那怪聲道:「你等著吧,我這就出來,說不定還將你們要的那東西帶出來,你們可不要走呀!」

風九幽道:「自然不走。」腳下卻向門外移動。他雖然捨不得走,但對方舟中人卻委實害怕已極。

那矮小之黑袍婦人走到卓三娘身邊,悄聲道:「是……是她?」

卓三娘道:「不錯,是她。」腳也往外直移。

黑袍婦人身子一震,也待轉身,麻衣客突然橫身擋住了門戶,冷冷道:「家母請各位留下,誰敢走?」

風九幽眼睛一瞪,道:「誰要走?」竟真的坐了下來,斜眼瞧著卓三娘道:「卓三娘,你走不走?」

卓三娘道:「你不走,我怎捨得走。」

兩人嘴上雖硬,神情卻已軟了。麻衣客心房怦怦跳動,暗喜忖道:「母親已要出來,鐵中棠已死,當真是萬事大吉了。」

他若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怕再也不會擋住風九幽、卓三娘的去路,只因她母親那般說話,本是要將他們駭走的。

這時大廳中又變得沒有聲息,最擔心害怕的還是司徒笑等人,既不知道事情的究竟,也不知未來是凶是吉。

原來鐵中棠武功雖不甚高,但機變急智,卻可算並世難尋,眼見一拳擊來,他雖無法躲閃,但心念一轉,便乘勢向後倒躍,只是赤足漢那一拳力道委實太強,他仍被打得直飛出去,再加上他自己的倒躍之力,這一下竟飛出四丈多遠,穿過垂簾,向那水池之中落了下去。

這時他神智猶未完全昏迷,若是換了別人,必定不敢再用真力,只有任憑自己落水,但他卻不惜冒險,竟拼盡最後一點真力,手腳齊動,拚命向旁一掠,於是他身子便恰巧落在那方舟之上。

他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人便昏了過去。等他醒來之時,鼻端只聞一陣陣淡淡的清香之氣。他不知此香乃是天竺異寶,名為「天師檀」,取意乃是天意垂福,師助下人之意,能助長練武人功力,修習內功時燃此一香,修習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否則他身受那般嚴重之內傷,怎會這麼快便已醒轉,只覺香氣入鼻,胸中舒服已極,知道自身必已落入方舟上四面垂紗之中。

只聽耳邊有人緩緩道:「你重傷之下,還不惜妄拼真力,一心要落在方舟之上,顯見別有用心,是么?」聲音輕柔甜美,世間無雙,鐵中棠聽過一次,永生難忘,知道這就是那麻衣客之母親了,心下又驚又喜。驚的是這位夫人身在舟中,卻能將自己心意窺破,端的是神目如電,當下道:「晚輩內腑已被震傷。」他說了這句話喘息半晌,才能接道:「若是無人打救,落水之後,必無生望,但晚輩年紀輕輕,實不想死。」

那語聲道:「你明知自身落入水中,我未必會將你救起,但你若落在我面前,我卻不能見死不救了,是么?」

鐵中棠道:「夫人明鑒,晚輩受的傷雖重,但夫人武功通神,自有回天之力,是以晚輩才存萬一之想。」

那語聲道:「你倒沒說假話。」隨即不再言語。

鐵中棠說了這些話,心胸更是干焚燥喘,閉目歇息了半晌,才忍不住睜開眼來,想瞧瞧這位夫人的模樣。他聽這夫人語聲那般柔美,只當她必定駐顏有術,貌如天人,哪知這一瞧之下,心頭立刻大吃一驚。

黑紗中光線灰黯,香煙氤氳,只見這位夫人盤膝坐在方舟中蒲團之上,身子似已縮成一具骷髏,臉上麵皮焦黃,全無絲肉,頂上頭髮也已完全脫落,瞧不見一絲毛髮,四肢細瘦有如嬰兒,但肚皮卻圓圓地凸了出來。這形狀之奇特恐怖,任何人見了都難免變色驚呼出聲來。

但鐵中棠素來不輕動容,心裡雖吃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暗忖道:「這位夫人當年必是天香國色,只因苦修武功,才變成如此模樣,難怪她不願與別人相見。」一念至此,心裡反而暗生憐憫同情之意,不知不覺自目光中流露出來,正是他遇強不畏,見弱生憐之天性。

夫人雙目半睜半闔,也未說話。

鐵中棠瞧了兩眼,終是不敢再望,轉過目光,只見蒲團旁有隻香爐,爐旁有本薄薄的絹書,面上寫的似是:「武道禪宗,嫁衣神功」。

他心中一動,方覺這神功名字好生奇怪,暗道:「難怪那風九幽要個身穿嫁衣之人,想來必是暗指此本神功秘冊。」

突聽夫人緩緩道:「你叫什麼名字?可是大旗門下?」

鐵中棠心裡更奇,不知她怎知自己來歷,口中恭聲應了。

夫人又道:「你年紀輕輕,居然也會同情寂寞,這倒不易。」

鐵中棠一驚,才知道石閘未落,外面說的話,這位夫人竟都聽得清清楚楚,連自己對李洛陽的那句話都未漏過。

夫人道:「但你見了我的模樣,怎不害怕?」

鐵中棠道:「晚輩從不知道害怕,何況夫人具大智慧,大神通,自當將臭皮囊拋卻,晚輩只有尊敬而已。」

夫人冷漠面容之上,微現暖意,緩緩道:「皮相美醜,本乃智者不取,但當今世上,又有幾個能不看皮相之人?」

鐵中棠不敢答話,只是微微氣喘。

夫人道:「你還能動,便爬過來。」

鐵中棠大喜道:「夫人莫非已肯垂憐相救?」

夫人道:「你若非已受必死之傷,必定不敢擅自闖入來;你既湊巧來了,你我總是有緣,我好歹救你一命再說。」

鐵中棠驚喜謝過,掙扎著往蒲團爬去。但他傷勢太重,說話又損了氣力,這短短數尺之地,竟如隔千山萬水一般。

那位夫人見他掙扎爬動,也不扶他一把,忽道:「有人來了。」

鐵中棠雖未聽見聲息,但忍不住扭頭望去,透過垂地黑紗,果然朦朧見到一條銀色人影。他知道這是卓三娘來了,心裡不覺一驚。那卓三娘見到水中方舟輕煙,更是吃驚,在水邊頓住身形,道:「舟中可有人么?」

夫人也不答話,突然張嘴在那煙氣之上一吹,只見一條匹練般白煙,穿紗而出,夭矯強捷,有如劍氣一般。那卓三娘驚呼一聲,再不答話,急急退出。等到風九幽隨後而入,那夫人也是依樣葫蘆,吹出一道白煙,風九幽果也驚呼一聲,風也似逃了。

鐵中棠瞧那白煙非但有形,還似有質,心下不覺好生羨慕,忖道:「我不知要到何年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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