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驚聞碧落

鐵中棠更是心驚:「好厲害的艾天蝠!他竟能自沈杏白的衣袂帶起的風聲中,辨出他身法與我不同。」

心念一閃,艾天蝠又已冷冷接道:「我數到三時,你若還不出來,我便要火焚此屋,那時無論誰都逃不走了。」

鐵中棠心頭一凜,舉步滑向門口。溫黛黛待要伸手拉他,但鐵中棠身軀已游魚般溜走,他輕輕推開門戶。躡足緩步,走入院中。只聽艾天蝠死般冷漠的語聲緩緩道:「一……」

鐵中棠已躡足入院中,未帶絲毫聲息。

艾天蝠道:「二……」

鐵中棠又走了兩步,心頭突又一凜,暗暗忖道:「我此番縱能逃走而不被艾天蝠發覺,他必定要以為我還在屋中,那時他縱火焚屋,豈非害了雲錚與溫黛黛?」一念至此,他立刻放聲大呼:「我在這裡!」呼聲落處,他身形已在三丈開外。

溫黛黛奔出門外時,只聽一陣強勁的風聲自屋脊掠下,一條蝙蝠般的人影,眨眼間便消失在風雨中。她望了望前面無情的風雨,又望了望身後暈迷的雲錚,忽然在石階前跪下,眼淚流下了面頰。多年來第一次,她感到孤立無助的寂寞與痛苦。

他只覺自己彷彿又回到了那遙遠而無助的童年,所有的信心與力量俱都驟然消失,眼前是一片黑暗。於是,她第一次發現,巨萬的金銀,有時對人生也並無絲毫幫助。庭院風雨聲聲,人面淚珠簌簌。

等她走回房中時,鐵中棠已遠在一里之外。但他仍未擺脫艾天蝠附骨之蛆般的追蹤。濕透了的衣衫,使得他腳步越來越重。他雖未回頭,卻已能感覺到艾天蝠的手掌,距離他已只有咫尺之遙,使得他身後平添了一分異樣的寒意。

他雖然幾次想要回身而戰,但想到此戰無論勝負,俱極痛苦——他若戰勝,艾天蝠自然必是一死;他若戰敗而死,艾天蝠也不能再活——他想到自己此番雖在亡命而逃,卻為的是要救追趕自己之人的性命,心頭也不知是甜是苦,唯有在暗中獨自苦笑。

——逃奔之人乃是為了要救追趕之人的性命而逃,這隻怕當真可算是古往今來,從來未有之事。風雨之中,山色甚是凄涼,道路更本已是苔蘚土滑,崎嶇難行,到後來更是亂山崢嶸,荒草沒徑。鐵中棠已漸漸分不出道路,在荒林亂山間東一彎,西一拐,只望能將雙目皆盲的艾天蝠遠遠拋下。哪知艾天蝠雙袖破風之聲,卻始終「嗚嗚」地響在他耳邊,看來他在荒山之中奔行,竟比明目之人還要靈敏,不知不覺間,兩人入山已極深,漸漸奔過了山腰要。

鐵中棠已是騎虎難下,心裡更是著急,轉過道山坳,突見前面山峰環抱,竟彷彿是條絕路。他心中不禁暗道一聲:「苦也!」但腳下卻仍不敢絲毫停頓。只見前面果然是處山谷,鬱郁蒼蒼,滿山樹木。四面山坡上,竟簡陋地建有三間歪歪斜斜的茅屋,茅屋前還懸著面木牌,鐵中棠也無暇去看上面寫的是什麼。只覺一陣陣肉香,自茅屋中飄散而出,窗戶里似乎有人探首出來,向鐵中棠瞧了幾眼。

忽然間,屋中竟傳出了一聲大喝,震得鐵中棠雙耳「嗡嗡」作響,接著,中間那茅屋的柴扉,「呀」的推開,走出個身材胖大,滿身油膩的人,滿頭鬚髮蓬亂,身上卻穿的是件油垢斑斑的僧衣,衣袖褲管,俱都高挽起,露出毛茸茸的臂腿,一雙環日,直瞪著鐵中棠,大喝道:「站住!」

鐵中棠聽他喝聲中氣那般充沛,已知此人必定身懷極為高深的武功,看他打扮得不僧不俗,卻又猜不出是何來歷,心頭不禁更是叫苦。後面已有個苦追不放的艾天蝠,怎禁得前面又出來個如此怪物?他哪裡還敢多事,身形一轉,往旁邊掠過去。

哪知這人雙目又是一瞪,只見他胖大的身子一晃,便已攔住了鐵中棠的去路,身法果然快如飄風。鐵中棠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只見面前這人,雙目雖然瞪得滾圓,但卻並無惡意,微一抱拳,道:「請讓路!」身子一側,便待自他身旁擦掠過去。

這怪人忽然哈哈一笑,大聲道:「年紀輕輕的人,怎的這般沒種,打不過人家也要打的,逃什麼?」

語聲中鐵中棠已自左衝右突,向前闖了二次,但這怪人輕功身法,卻已妙到毫巔,無論鐵中棠衝到哪裡,俱都恰恰被他擋住。這時艾天蝠早已趕來,但卻遠遠頓住了身形,站在鐵中棠身後七尺開外,冷冷道:「放他過去!」

那怪人眨了眨眼睛,大奇道:「你追他不著,洒家為你擋住了他的去路,你卻要洒家放他過去,你兩人莫非在捉迷藏么?哈哈,妙極妙極,遇著此等好玩之事,洒家少不得也要參加一份。」揚眉動眼,仰天而笑,果然是樂不可支的模樣。

鐵中棠見他如此模樣,心裡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道:「此人莫非是個瘋子不成?」當下抱拳一揖,朗聲道:「你為何擋住在下去路?」

那怪人道:「你為何要逃?」

鐵中棠呆了一呆,道:「我自奔逃,與你何關?」

那怪人哈哈大笑道:「洒家生平最是看不慣沒種逃命之人,你不逃到這裡,也就罷了,逃到這裡,就算你倒霉。」

鐵中棠道:「你怎知我是在逃命?」

那怪人怔了怔,笑道:「不錯不錯,洒家怎知你是逃命?說不定只是在捉迷藏也未可知,否則他怎會要我放你?」

抬眼望去,只見艾天蝠面容冰冰冷冷,滿含殺機,忍不住問道:「喂,你苦苦追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艾天蝠冷冷道:「取他性命!」突然飛身而來,揮袖拂向他前胸三處大穴,大喝道:「還不放他過去?」

那怪人身形一閃,笑道:「這倒怪了……」

他本未將對方放在眼裡,哪知艾天蝠這鐵袖拂穴的功夫,卻是非同小可,一招甫發,後著立刻連綿而至。那怪人雖然武功特異,但措手不及,也被逼得手忙腳亂,話也無法繼續了。艾天蝠招式不停,口中道:「鐵中棠!你還不快逃!」

鐵中棠暗道一聲:「糟了!」艾天蝠竟已聽出了他的口音,此事豈非更無法解決了,思潮紊亂間,身形震動,衣襟帶風,便要縱身掠出。

突聽那怪人一聲大喝,雙臂乍分,左掌直抓鐵中棠肩頭,右掌連環翻動,搶入了艾天蝠袖影之中。鐵中棠見他這一掌來勢似是平平無奇,只道輕輕便可閃過,左掌斜斜一擋,身子依舊向前竄去,猝然間只見對方手掌一陣翻動,不知怎麼一來,便已搭上了他的肩頭。鐵中棠大驚之下,縮步回身,全身後躍了三尺,只覺肩頭仍在隱隱發痛,又聽得那邊「嘶」的一聲,艾天蝠衣袖也已被他扯破,凌空翻了個身,落在鐵中棠身邊三尺處,似乎也駭得呆了!

他兩人武功俱都頗為淵博,但卻再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奇詭怪異的招式,自己竟連一招都躲它不過。尤其艾天蝠更是驚駭不已,他行走江湖多年,這一雙鐵袖不知會過多少英雄豪傑,可說難遇敵手。而此刻這怪人輕輕一招,便將他衣袖扯破,他心中既是驚駭,又是傷悲,呆了半晌,黯然嘆道:「好武功!」

那怪人笑道:「莫管我武功好壞,洒家且問你,你既要取他性命,為何義要洒家放他逃走?」

艾天蝠怒道:「艾某平生……」他本待說平生不願別人出手相助於他,但忽然想到,自己武功比起人家,實有天地之別,自己還有何顏面在別人面前誇強稱雄?一念至此,不覺意興十分蕭索,長嘆一聲,住口不語。

那怪人急道:「你說了一半,怎的不說了?」

艾天蝠苦笑一陣,似待轉身而行。

那怪人搖手道:「慢走慢走,你追他逃,我攔住他,你卻又逼我放他逃走,你究竟為何追?你究竟為何逃?」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目光已轉向鐵中棠。

鐵中棠苦笑道:「在下奔逃,只為了要救他性命。」艾天蝠若未聽出他口旨,他是萬萬不會說這句話的,但此刻卻已非說不可,否則豈非與他結下了不解之深仇?

艾天蝠面色微變,頓住腳步,迴轉身形。

那怪人手捋亂髮,大笑道:「你要逃走,卻是為了救他?哈哈,這樣的奇事,洒家倒當真從未遇到過。」面色突地一沉,介面道:「你兩人若不將此事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今日誰都莫要想走了。」

艾天蝠大怒道:「你如此多事,莫非是仗著武功……」忽又想起人家武功實在高強,不禁又自長嘆住口。要知他生性雖然孤傲已極,但越是此等孤傲之人,便越是乾脆,當勝則勝,當敗則敗,決不厚顏再爭,一經服輸,更是死心蹋地,是以此刻雖然滿心怒火,卻也只好忍住。

那怪人目光一轉,哈哈笑道:「你兩人可是見到洒家武功太強;是以心裡難受,連話也不說了?」

鐵中棠瞧了瞧艾天蝠,只當他萬萬不肯承認。

哪知艾天蝠卻朗然道:「不錯!」鐵中棠呆了呆,心中不禁大感欽佩,這樣才不愧是個本色的男兒。

只聽那怪人哈哈笑道:「你兩人大可不必難受,方才那樣的武功,洒家也不過只會三招兩式而已,還是偷學來的。」

艾天蝠默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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