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回 恩仇問蒼天

要知霹靂火救了他性命,並不能使他十分感激,只因他知道霹靂火乃是無心中救了他的。直到霹靂火對他那般關切,他心中方自難受。而最令他感動的卻是霹靂火竟如此信任於他,他縱然親口說出自己為惡,霹靂火卻還不信,還說定有理由可以原諒。他縱然心如鐵石,此刻也不禁為之打動。——要知道這種無形中流露出的關切,無形中流露出的信任與相知,自古來便最易打動男子漢的心腸。

只見霹靂火也愣了半晌,伸手撫著他斑白的頭髮,失笑道:「確實有些奇怪。老夫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如此待你。」

鐵中棠心頭更激動,緩緩閉目,暗暗忖道:「盛家莊、寒楓堡、霹靂堂雖與我有如海深仇,但我又怎能忘得了盛存孝對我的相惜之情,抬手之恩,以及那冷氏姐妹對我兄弟的多情厚愛,生死相隨……此刻,卻偏偏又教我身受霹痴火的相救之德,知己之恩……」別的猶還罷了,這相惜、多情、知己之恩,當真是教男子漢難以報答。千古英雄俱如是,又何止鐵中棠一人!一時之間,鐵中棠只覺恩仇交錯,思潮紊亂,只有暗問蒼天:「蒼天,你教我鐵中棠如何是好?」

突聽海大少笑道:「你心裡奇怪,俺心裡倒不奇怪。」

霹靂火道:「這種沒頭沒腦的話,老夫一向聽不懂。」

海大少道:「你不知為何如此對他,俺卻知道。」

霹靂火笑道:「難道你能鑽入老夫肚子里去么?」

海大少佯怒道:「你這老兒,再如此胡言亂語,俺就……」

霹靂火大笑道:「莫怪莫怪,且說來聽聽,對也不對。」

海大少展顏笑道:「你這老兒肚裡有幾條腸子,俺都摸得清清楚楚了,焉有說不對之理。」

霹靂火大笑道:「好,好,你若說對了,老夫定要好好請你……自然少不得要先痛飲三百杯。」

海大少道:「只因你這老兒,生平無子無女,好容易收了個徒兒,卻又偏偏給別人偷跑。」他伸手一拍鐵中棠,接道:「而這少年的性命,卻又是你親手自陰間救回來的,常言道:『恩同再造,再生父母。』人家心裡還不知怎樣想,你這老兒不知不覺暗暗將別人當做你造出的兒子了。」

霹靂火皺眉道:「造出的兒子,好難聽的話,你用字可以用得文雅些么?」說話間早已忍不住得意地笑將起來。

海大少大笑道:「字雖不雅,卻是再恰當沒有,一個五六十歲的孤老兒突然造了個兒子,自然要對他好的。」

霹靂火雖又想罵,卻已得意地笑得實在罵不出來。

鐵中棠心中卻有些哭笑不得。只聽海大少笑道:「既是如此,俺看你不如將他真的收為義子罷了,俺也好喝杯喜酒。」

霹靂火笑罵道:「你這老兒,除了喝酒還會想別的么?」

海大少笑道:「你嘴裡雖在罵俺,心裡卻實在感激得很,是么?」

霹靂火大笑道:「不錯不錯,老夫實在是有些感激的。」

鐵中棠聽他兩人一搭一擋,心中卻在叫苦不迭。

只見海大少「叭」的一拍他肩頭,大笑道:「若要你真的稱他為父,未免要折煞這老兒了,俺看你根骨頗佳,年紀又輕,正是學武的好材料,而這老兒也恰巧少了個徒弟,你不如拜他為師,倒是兩全其美。」

鐵中棠訥訥道:「這個……這個……武功在下早已練過。」

霹靂火哈哈笑道:「但是……但是……」

海大少道:「還但是什麼?這老兒外貌雖不佳,卻是名震武林的霹靂堂第五代堂主,當今天下聞名的霹靂火,你若拜在他門下,便再也不會受人的氣了。只是,他日你當了霹靂堂少主人,卻萬萬不可忘了請俺痛飲幾杯美酒。」

鐵中棠突然大聲道:「兩位請恕在下不能拜他為師。」

霹靂火笑容立失,面容大變,脫口道:「為什麼?」

海大少亦自微微變色,大聲道:「你莫非不知道霹靂堂在當今武林中的赫赫聲名么?」

鐵中棠道:「在下自然知道。」

海大少道:「既然知道,為何不肯,莫非……」

霹靂火面上已現怒容,厲聲截口道:「莫非嫌我霹靂堂三字,還辱沒了你不成?」

鐵中棠苦笑道:「在下焉有此意,只是……只是……」

霹靂火道:「只是為了什麼,老夫倒想聽聽。」

鐵中棠心念一動,突然朗聲笑道:「在下與兩位一見投緣,本待高攀兩泣,做個知交酒友,若要在下拜在你門下,在下立刻低了一輩,不但言行都要大受拘束,便是日後喝酒,也喝不痛快了。」

海大少呆了一呆,突地大笑道:「不錯不錯。」

霹靂火亦自展顏大笑道:「有理有理,若換了老夫,實也不願由別人的朋友,一下變作別人的徒弟。」

海大少道:「如此你雖少了個徒弟,卻多了個酒友,妙極妙極……」大笑聲中,船身已靠在岸邊。

岸上既非渡口,亦無城鎮,竟是一片荒曠之地。霹靂火向那舟子皺眉道:「老夫正急著喝酒,你為何靠在這裡?」

那舟子彷彿也是個老江湖,聞言笑道:「前面水流太急,這船上載的人又已過多,到前面若是翻了船,各位便喝不成酒了,倒不如在這裡靠岸,雖然慢些,但終究是有酒喝的。」

霹靂火揚眉道:「哎喲,好利的嘴,早知你如此利口,老夫又何苦花雙倍銀子,雇你的船?」

那舟子嘻嘻笑道:「黃河道上,誰不知『快船』張三,快口快船?若不雇我的船,這條水路誰走得動?」

霹靂火瞪起眼睛,瞧了他半天,突然大笑道:「好,好好,能幹的小夥子,縱然驕一些,老夫也不生氣。」

「快船」張三笑道:「若不能幹,也不敢在你老面前驕了。」

霹靂火大笑道:「若不能幹還要驕,老夫不將你一腳踢下河去才怪!」大笑聲中,當先掠下船去。

海大少笑道:「張三,你這小子雖然的確狂些,但俺瞧著也順眼,先弄些銀子去買酒吃,日後有事再來尋我。」

他口中雖說「弄些銀子」,卻隨手拋出黃澄澄的金子。只聽「當」的一聲,海大少下了船,金子落到船板上,那「快船」張三卻瞧也不瞧上一眼,反而對鐵中棠笑道:「他們瞧著我順眼,我卻瞧著你順眼,他日若在黃河道上有什麼事,只管來尋快船張三。」

鐵中棠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只得感激地微笑,抱拳下船。只聽「快船」張三吆喝著,輕舟已自盪開。海大少與霹靂火正在那裡分辨方向尋找賣酒所在,鐵中棠卻不禁暗自感慨,想不到那蕩船舟子,也有這個氣概。

黃河自古便少水利,這黃河岸上,果然是地僻人稀,極目望去,但見野草萋萋,不見人跡。海大少皺眉道:「早知如此……」語聲未了,突聽一陣急遽的馬蹄聲隨風傳來。蹄聲急遽,方自傳到耳里,已有數騎健馬,隨著蹄聲狂奔而至。馬行如龍,顯見得俱是千中選一的良駒,凝目望去,馬上人也彷彿都是衣衫華麗的風流少年。

這群鮮衣怒馬的少年,沿著黃河岸邊,加鞭奔走,顯然有著急事,人人目光,都在側目搜索黃河中的船隻。只聽在馬蹄奔騰,絲鞭破風聲中,人語隱約,彷彿在說:「這倒怪了,偌大艘船,怎會突然不見了?」

又有人道:「老三莫心焦,說不定就在前面。」語聲中人馬已到,馬上人竟是那歐陽兄弟。

海大少微一皺眉,大喝道:「小夥子們哪裡去?」

歐陽兄弟見到海大少,面色都不禁為之一變,在馬上匆匆抱拳,非但沒下馬,反而打馬更急,只聽風聲響動,群馬竟自他們身側擦過,又自狂奔而去。

霹靂火怒道:「這些少年是誰?怎的如此無禮?」

海大少嘆道:「還有誰?自然便是那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歐陽兄弟,放著好日子不過,卻定要去惹馬蜂窩。幸好那艘蜂女舟已沉下,否則他們的樂子還大著哩,俺看在他們尊長面上,少不得又要多事了。」

霹靂火笑罵道:「這批小夥子有錢閑著,又被色迷了心竅,若換了老夫,真不願伸手去管這閑事了。」

海大少嘆息道:「其實,歐陽世家本重聲色,府上不乏麗人,俺真不懂他們為何偏偏定要來尋那些扎人的野蜂子?」

霹靂火大笑道:「海老弟,這事你就不懂。常言道:家花不如野花香,他們見多了溫柔美麗的多情女子,自然認為不夠刺激,自然要尋些扎人的野花換換口味,而越是不易到手的貨色,他們便越覺有趣。」

海大少笑罵道:「看不出你經驗倒也豐富得很。」

霹靂火大笑道:「江湖中似你這般不近女色的魯男子,算來又有幾個?」大笑聲中,飛步而去。三人並肩而行,不知不覺間,正是走向群馬馳去的方向。他們口中雖在急著喝酒,其實心中本無事,一路高聲談笑,雖然亦是大步而行,卻都未施展輕功。

鐵中棠此刻本該乘隙走了,但一時間卻又覺得有些不忍,心中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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