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寒水香舟

沈杏白慘笑道:「小弟既已背叛師門,見棄江湖,姑娘若再疑惑小弟有相欺之心,小弟就索性死在姑娘面前,也免得姑娘擔心。」

冷青霜冷笑一聲,仰首望天。

沈杏白道:「小弟只要能洗清冤枉,一死又有何妨?只望姑娘證實小弟所言非虛後,在小弟墳上,灑兩杯苦酒。」

冷青霜道:「你要死就死吧,絕對無人勸你。」

沈杏白長嘆著自袖底抽出一柄雙鋒匕首,長嘆一聲,反腕向自己咽喉猛刺了下去。他似乎早已摸透了冷青霜面冷心熱的脾氣,知道她決不會眼見自己橫刀自刎,是以這一刀刺下,竟真的用了全力。

冷青霜見他拔出匕首,面上果然已為之動容,此刻輕叱著飛身而起,出手如電,斜擊沈杏白的手腕。

只聽「叮」的一聲,匕首落地,但那鋒利的匕首,卻已在沈杏白頸旁劃破了一道淺淺的血口。熱血鮮紅,滴滴濺落到沈杏白灰色的僧袍上,沈杏白黯然嘆道:「小弟既不能取信於姑娘,姑娘還是讓我死吧!」

冷青霜似乎生怕他還要再尋自盡,舉足將地上的匕首遠遠踢了開去,輕輕道:「我相信你了。」

沈杏白大喜道:「真的么?」

冷青霜嘆道:「你傷得不妨事么?快隨我進屋去,我為你包紮傷口。」

沈杏白道:「小弟自願以一死表明心跡,只要姑娘能相信小弟,便是死了亦無妨,何況區區傷勢。」

冷青霜眨了眨眼睛,顯見心頭頗為感動。要知沈杏白對她早已懷有愛慕之心,從來見著她時,俱是言語承歡,態度恭順。冷青霜年來顛沛流離,受盡寂寞困苦,此刻見著了他,實如見了親人一般,再加他裝作得極是逼真,便不禁輕易地相信了他。

沈杏白滿心喜悅,隨著她走進茅屋,心頭暗忖道:「她如此寂寞,又起了與我同病相憐之心,只要我稍花功夫,還怕她不乖乖地投入我的懷抱中來。」想到多年夙願,一朝得償時的快樂,心頭更是奇癢難搔。

目光轉處,突見一雙銳利的眼神正凝注著他,眼神中充滿了老練的世故,以及對人們的懷疑不信。沈杏白彷彿認得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是昔年寒楓堡的內宅管家冷全福,立刻諂笑道:「老管家還認得我么?」

冷全福緩緩點了點頭,目光炯炯地望向冷青霜,他其實已隱約聽得外面的言語動靜,只是仍不十分清楚。

冷青霜便簡略說了,又道:「那日我離開『寒楓堡』時,便被福爹發覺了,但他非但沒有攔阻我,反隨著我逃了出來。」她深深嘆息,又道:「這許多日子來,若不是他,我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她想到自己逃避追蹤時的恐懼,求生存的掙扎,對亡夫的思念,考慮安身之地時的疑惑,以及生產時那最難忍受的痛苦……目光中又不禁淚光晶瑩,泫然欲泣。

而此刻沈杏白卻已發覺了仍自暈迷在地上的鐵中棠與跛足童子,忍不住脫口問道:「這兩人是什麼人?」

冷青霜道:「一個是大旗門下的鐵中棠,還有一個……」

冷全福突地乾咳一聲,顯見是在阻止冷青霜的言語。

但冷青霜卻凄然笑道:「杏白此後便是咱們一家人了,我們無論什麼事,都不該再瞞住他。」

冷全福皺眉道:「但……」

沈杏白面色一沉,道:「莫再多說了。」

冷全福只有垂下了頭,緩緩轉過身子。這老人銳利的目光,似乎已看破了沈杏白的奸狡,只是無法證明而已。他緩緩走到搖籃邊,垂首去瞧搖籃中的孩子。

沈杏白強笑道:「福爹的話,說得也是……」

冷青霜嘆道:「但人活在世上,總不能什麼人都不信任的呀!」她這句話與其說是說給沈杏白聽的,倒不如說是說給冷全福的好,但冷全福卻仍未回過頭來。

沈杏白望著他蒼老的背影,心中又不禁有些歉然,輕輕道:「福爹,今日咱們莫要再做生意了好么?」

冷全福垂首應了。

沈杏白強笑又道:「姑娘能想到隱身在這裡,而且居然還開店做生意,這想法當真是好,是誰都猜不到的。」

沈杏白嘆道:「這也是福爹的主意……」突見沈杏白口中雖在對她說話,但目光卻出神地望著暈迷著的鐵中棠,不禁問道:「你瞧什麼?莫非你也認得他?」

沈杏白立刻收回目光,強笑道:「小弟怎會認得他?」就在這一瞥之間,他突地發現鐵中棠衣袖中露出一角污巾,赫然竟彷彿是他在「死神寶窟」中所見過的「血旗」。這血旗,鐵中棠本擬交給雲錚,卻被雲錚所拒,他便又納在袖中,而此刻卻偏偏被這心懷叵測的沈杏白髮現了。

剎那之間,沈杏白只覺心弦一陣震動,暗暗忖道:「這姓鐵的既已得到此旗,必定也得到了那批寶藏……」他裝作無意,俯下身去,在黃昏的燈光下凝視半晌,斷定了這角污巾必定便是「大旗門」寶藏中的血旗。

就在此刻,鐵中棠也睜開眼來。在他還未及憶起一切事以前,他眼前便出現一張面容,他認得這面容,彷彿是……彷彿是……突地,他憶起了這面容,正是在山窟中叛師而逃的少年。

他面容突地起了一陣扭曲,脫口道:「原來是你。」

也就在此刻,就在鐵中棠思索的剎那之間,沈杏白心裡已下了決心,他決不能容鐵中棠說話,說穿他假冒的故事,而最重要的是……

他下了決心,要得到鐵中棠所得的寶藏——鐵中棠既然認得他,必定是早已躲在秘窟中的人。

——這是他以靈感觸覺與理智同時運用所得的推斷。為了那驚人的寶藏,他不再顧及冷青霜的美色。剎那間,沈杏白左指前點,右臂反掄,左指點中了鐵中棠右胸的穴道,右臂反掄,匕首揮出。只見一道寒光,閃電般插入冷青霜的胸膛。

她驚呼一聲,面色突地變得蒼白,雙掌緊按著胸前的傷口,顫聲呼道:「福爹……」腳步卻已踉蹌退到搖籃邊。

那崇高的母愛,使得她雖在重傷之下,仍不忘保護愛子的安全——驚呼之聲,卻已使嬰兒放聲啼哭起來。

沈杏白獰笑著翻身躍起,一步步逼近搖籃。冷全福手提燈籠,砰的撞進門來,眼神掃處,目眥盡裂,隨手拋去燈籠,飛身向沈杏白撲了上來。沈杏白身軀半擰,雙手乍分,「鳳凰雙展翅」,左掌推倒了冷青霜,右掌震退了冷全福。冷全福踉蹌後退,白髮翻飛,厲聲大罵道:「好賊子,我家姑娘對你那樣,你竟忍心下得了手?」

沈杏白獰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冷老匹夫,今日就教你瞧瞧沈家大丈夫的手段!」獰笑聲中,腳步逼向冷全福。

冷全福仰天狂笑道:「好!好……」突地頓住笑聲,大喝道:「退下去,老夫不要你來動手!」

他白髮繚亂,眼角流血,那種剛烈的忠義之氣,驚得沈杏白不自覺地頓住了腳步,但瞬即冷笑道:「你若要自刎而死,倒也聰明得很……」

冷全福厲聲慘道:「姑娘,老漢無能,不能保護你了……」反身撞上土牆,只聽「砰」的一聲,鮮血四濺。老人的屍身,無助地倒在牆角。

冷青霜掙扎著站起,胸前鮮血淋漓,匕首已沒至刀柄,顫聲道:「福爹……孩子……孩子……」孩子的啼哭之聲更大了。

沈杏白笑道:「什麼孩子,難道是姓雲的孽種?」突然一步竄到搖籃邊,獰笑著道:「好,讓太爺也打發他走,好教他在黃泉路上陪著你。」五指如鉤,向搖籃中的嬰兒抓了下去。

只聽一聲尖厲的呼聲,冷青霜亡命地撲了過去,以染血的身子,護衛著搖籃中的嬰兒。昏黃的燈光下,她面色青白,目光卻散發著火一般的怨毒,憤恨的光芒,嘶聲道:「你敢動他,我做鬼也不饒你!」

沈杏白雖然兇狠,但此刻心頭卻也不禁泛起一股寒意。

只聽冷青霜顫聲悲泣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殺了我,也就罷了,求求你饒了這無辜的孩子吧!」泣聲哀婉,令人斷腸。

沈杏白仰天狂笑道:「饒了他,嘿嘿,斬草不除根,終必成大患,這本是你爹爹教我的話,卻不想今日應在你身上。」哪知他笑聲未了,冷青霜卻已飛身撲了上來,反腕拔出了胸前的匕首,一股鮮血,飛激而出,俱都濺在沈杏白面上。

沈杏白只覺雙目之間,一陣熱疼,宛如被沸水所濺一般,大驚之下,以手護目,而冷青霜掌中匕首,亦已刺來。

在這剎那之間,沈杏白實未想到重傷下的冷青霜猶有拚命的氣力,竟被冷青霜飛身撲倒地上,鋒利的匕首,雖未插中他心房,但那利刃穿肌的痛苦,猝不及防的驚嚇,卻已使他心膽皆喪。

冷青霜自己也不知道這氣力是從何而來,她母愛化作勇氣,悲憤化作力量,一刀刺中了沈杏白,左掌向沈杏白咽喉橫切而下。

沈杏白厲吼一聲,雙臂振起,將冷青霜震得凌空飛起,但他自己也使出了所有的力量,當場暈厥過去。本已傷重力竭的冷青霜,此刻自更暈迷不醒,這其中只有鐵中棠雖被點中穴道,神智卻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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