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勾心鬥角

白星武微笑道:「這天殺星果然不愧是個俠盜!」

突見那馮百萬長身而起,大聲道:「不用摸了,剩下的二十四件,本人一齊買下來了!」

海大少望了他幾眼,大聲道:「拿銀子來!」

馮百萬將一張銀票交給身後的玉潘安潘乘風,道:「這裡是一萬二千五百兩,找五百兩回來。」

「玉潘安」微一遲疑,緩緩接過銀票,緩緩走了過去。大廳間的氣氛,猛然沉重了起來,只因江湖中幾乎人人知道,「玉潘安」與「天殺星」是解不開的死對頭。

只聽「天殺星」海大少嘿嘿一陣狂笑道:「姓潘的滾回去,俺海大少只和主子做生意,奴才拿來的銀子俺不要。」

潘乘風腳步突頓,蒼白的面容,越發沒有一點血色。

海大少狂笑道:「叫你做奴才,難道叫錯了么?」

潘乘風緩緩縮回手掌,手指觸及了劍柄。

海大少雙掌緊握,指節已捏得隱隱發白。

四道滿含憤怒怨毒的目光,互相凝注著。

李洛陽突然輕咳一聲,走來取過潘乘風的銀票,換回海大少的布袋,笑道:「生意做成了。」

潘乘風默然將布袋交給馮百萬。他始終一言不發,但目光中卻已閃動起一片鋒利的殺機。

「天殺星」海大少嘿嘿冷笑數聲,選了幾張銀票交給李宅的賬房,口中猶自罵道:「軟骨頭的奴才!」他邊罵邊走,走到馮百萬面前時,突然停下腳步,大笑道:「這些都不值錢,你奴才卻有一頂最值錢的碧綠帽子,要賣給你。」

馮百萬怔了怔,道:「什麼碧綠帽子……」突地想起這句話的含意,面孔掙得通紅,怒罵著拍桌而起。

但海大少已去得遠了,一面揮手高歌道:「五湖四海任遨遊,天下金銀予取求,看得人間不平事,乘醉揮刀快恩仇!」歌聲激昂,動人心魄。

馮百萬罵聲越來越低,潘乘風仍是默然垂手而立。

大廳中氣氛沉寂了一陣,交易又開始恢複了正常——驚詫激動的情緒,以及低低的竊笑與低語,都已平息。但直到夜點上來時,有許多席桌子仍是空著的。黑星天、白星武卻在暗中忖道:「第四號桌子果然仍是空的。」兩人相視一笑,心中甚是得意。

白星武目光四轉,口中緩緩道:「步驟還記得么?」

黑星天低語道:「先在這裡製造糾紛,讓別人無暇注意到後院,再到馬廄中放把火,叫李家僕役忙著去救火,然後再動手。」說到這裡,他忽然輕輕嘆息一聲,道:「此事說來雖易,但……唉,你我兩人怎能在此製造糾紛呢?」

白星武沉吟半晌,亦自嘆道:「你我人手確是太少了些,只怕潘乘風這廝沒有膽子,否則糾紛早已起了。」

說話之間,突見一個滿身褸衣的老太婆,扶著一個十三四歲的跛足少年,緩緩走了進來。她手中緊捏著一隻破布袋,昂首走了進來,衣衫雖是破舊,但神情卻宛如扶著奴婢的貴婦。

大廳中所有的目光,立刻都被她吸引住了。只見她緩步走向第九號桌上,望也不望眾人一眼。走到大廳中央時,破布袋裡突地漏出了許多珠子,一陣「叮噹」聲響,宛如急弦琵琶。晶瑩耀目,龍眼般大小的珍珠,落滿一地,在輝煌的燈光下,四下滾動,轉眼望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粒。

褸衣老婦人尖呼一聲:「我的珠子!」

李劍白已忽地竄了過來,高舉雙手,沉聲道:「各位貴賓暫且莫動,待在下為這位老夫人拾起珠子。」

要知龍眼般大小的珍珠,如果只有一粒,已是價值不菲,若是失落了,誰也不願擔當這罪名。四下眾人,立刻呆了起來,誰也不願動彈一下。

黑星天、白星武對望了一眼,悄悄的站了起來,自廳旁的一個邊門中走了出去,兩人齊地仰天吐了口氣。

白星武道:「天助你我,但事不宜遲,要快。」

黑星天道:「正是要快!」語聲中他兩人已沿著陰暗的屋檐邊走了數丈,到了四面無人之處,兩人齊地躍身而起。

白星武道:「你去放火,我先去守著那裡。」兩人微一招手,左右急竄而出。

第四重院中,燈火朦朧。昏黃的窗戶中,有兩條朦朧的人影,他們互相依偎在窗前,似乎誰也沒有曉得。

過了半晌,男子的身影突地站了起來,一手推開窗子,窗外的月光,便映上了他英俊的面容。長而帶採的劍眉,炯炯有光的眼神,以及挺直的鼻樑,使得他看來在英俊之中又帶著些書生的清秀。但他那白皙的皮膚,和嘴角微微上翹的嘴唇,卻又使他看來還帶著孩子的天真和天真的倔強。

他凝望著窗外的月光,胸腔不住起伏,似乎有些氣惱。

那女子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緩緩回過頭……在月光下望去,她的美,更令男子動心。

她眼皮中似乎含蘊著一種令男子無法抗拒的魅力,輕輕瞟了那英俊少年一眼,柔聲道:「你生氣了么?」

英俊少年冷「哼」一聲,不理不睬,但那少婦的玉手已搭上他的肩頭,櫻唇也已附在他耳邊。

她在他耳邊輕輕道:「求求你不要生氣,好么?」

英俊少年忽然長嘆了一聲,轉回頭去,道:「我不是生氣,我只有些不懂,你為什麼定要到這裡來?」

那美貌的少婦垂下了頭,道:「你為什麼不願來?」

英俊少年一咬牙,突然伸手反握著她的肩頭,道:「你告訴我,你有許多苦衷,你正在受著惡勢力的壓迫,要我救你,要我幫助你……」

少婦抬起眼皮,望著他幽幽道:「你不願意?」

英俊少年嘆道:「我怎會不願?莫說你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就是……就只論你我的情感,你叫我去赴湯蹈火,我也心甘情願的。」

那少婦柔聲道:「你對我好,我知道……」她眨了眨似有淚光的眼睛,輕輕偎入少年的懷裡。

少年閹起眼睛,黯然道:「我若對你不好,怎會答應你,將你帶出來,還要將你帶回家去,只是……」

他霍然推開了她,大聲道:「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是個待罪的門人,我帶你回去,就不知要擔多少風險,甚至還可能受到門規的處治。」

那少婦突地輕輕嗚咽起來,抽泣道:「我是個可憐的女孩子,我若不依靠你,叫我去依靠什麼人?」

少年的怒容漸漸平息,柔聲道:「我當然要保護你,無論怎麼樣,我也要將你帶回家去。但你為什麼要來這裡,為什麼不一直回去?」

少婦輕泣道:「珠寶,你知道不知道女孩子對珠寶的引誘,是永遠沒有法子抗拒的?我早就想到這裡來了,我……」

那少年嘆道:「你可知道,江湖中我有多少仇人?」

少婦道:「你為什麼不化裝、易容……」

英俊少年劍眉一軒,怒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父母給我的容貌,我為何要隱藏,為何要易容?」

那少婦又倒人他懷裡,道:「小雲,不要生氣,我們馬上就走,好么?你放心,沒有人會傷害到你的。」

她輕輕抬手,移去了窗上的支架,窗子又落了下來,但是她手掌撫過的窗台上,卻竟然留下了一隻指印。她指上彷彿塗有磷粉,這指印便在夜色中閃閃地發著光,像是一隻魔鬼的手掌,在地獄邊緣留下的痕迹。這的確是地獄邊緣,只因此刻房中正是充滿陰謀的地獄。

那美麗的少婦,卻比魔鬼還要兇險可怕得多。

她,便是「落日馬場」主人司徒笑的情婦溫黛黛。她以她的美貌、手段、狡黠與柔情,編織成一個溫柔但卻可怕的陷阱,引誘少年雲錚投落了下去。她編造了一個故事,將自己說成一個可憐而無助的女子,然後求雲錚將她帶出來。她求雲錚……「帶我逃出去,帶我逃到天涯海角,讓我們永遠廝守在一起,我要遠離這醜惡的世界,我只要你……」

任性、倔強、天真而熱情的雲錚,很容易就上了她的圈套。他發誓永遠保護她,甚至要將她帶回家去。他要將她帶回「大旗門」的根據地,受到最妥善的保護,因他還要在江湖中流浪,三年後便可永遠和她廝守在一起。

雲錚的計畫,正是溫黛黛最大的希望。

她將雲錚的話告訴了司徒笑,自司徒笑那裡,要來了一筆為數甚大的銀子,便跟隨雲錚一起「逃」出。她一路都留下了暗記標誌,讓司徒笑可以暗地跟蹤。雲錚再也不會想到,他正帶著自己的仇敵走回家去。

此刻,窗子落下了,燈光更是朦朧。對面的屋脊上,卻現出了一條人影,正是白星武。夜色中只見他嘴角帶著一絲陰險而得意的笑容,喃喃自語道:「好小子,這回看你跑到哪裡去!」語聲未了,遠遠屋脊後,已衝起一片火光,接著驚呼聲,喊叫聲,腳步奔騰聲……一齊響起。

白星武目光四轉,潛身伏下,只聽衣袂微響,黑星天已如飛掠來,低語道:「是這裡么?」

白星武道:「看得清清楚楚,萬萬不會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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