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血旗秘辛

鐵青箋突地挺起胸膛,大聲道:「不錯,我確是下手暗算了他。自小到大,我時時刻刻生活於他控制之下,幾乎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來,有了機會,我自要反抗,但我決沒有殺死他,只是——」

鐵中棠道:「你雖未親手殺他,但他卻因你而死……」

鐵青箋大喝一聲:「你要怎樣?」

鐵中棠道:「我要殺了你,為先父復仇。」

鐵青箋面色大變,又後退幾步,突地頓住身形,冷笑道:「人人都可向我動手,但你萬萬不能!」

鐵中棠怒道:「我為何不能?」

鐵青箋冷笑道:「你莫要忘了,我總是你的親叔父,你身為大旗門弟子,焉敢逆倫犯上?」

鐵中棠呆了一呆,要知「大旗門」中,最最嚴厲的戒條,便是:「不得通敵叛師,不得逆倫犯上。」

鐵青箋目注著他面上的神色,嘴角泛出陰險的笑容。突見眼前人影一花,水靈光已站在他面前,道:「我……我能殺你么?」

鐵青箋冷笑道:「自然你可殺我,但你卻不是我的敵手,你若不相信,大可試一試。」

語聲未了,突聽洞外傳來陰森的冷笑,一個枯澀尖銳的語聲冷笑著道:「我先來試上一試!」

語聲方起,水靈光已花容失色,身子瑟瑟地抖了起來。

鐵青箋、鐵中棠亦且心頭大驚,惶然失色。

接著,只聽一連串「叮、叮」聲響,自遠而近。

水靈光面色有如紙般蒼白。

珠光一閃,人影微花。

一個乾枯醜陋的老婦人,手裡拄著兩根竹杖,竹枝點地,凌空而人,望之有如鳩盤魔婆。

水靈光顫聲道:「娘……」

水柔頌冷冷道:「你還記得我這個娘么?好好!」

她橫目望了鐵中棠一眼,目光立刻轉到鐵青箋身上,一字字沉聲道:「鐵青箋,你還記不記得我?」

鐵青箋搖了搖頭,道:「在下實在眼拙得很。」

水柔頌冷笑道:「二十年的故友,你都忘記了么?」

鐵青箋茫然道:「二十年的故友?」他實在想不起自己一生之中,幾曾見過如此醜陋的婦人。

水柔頌冷笑道:「你可記得二十年前,那風雨之夜,在那桃花林里,繽紛落花之中……」

鐵青箋身子陡然一震,緩緩舉起右手,顫抖著指向水柔頌,顫聲道:「你……你……你是水柔頌?」

水柔頌展顏一笑,道:「你還記得我!」

她不笑還好,這一笑將起來,更是丑得駭人。

鐵中棠、水靈光兩人面面相覷,實未想到水柔頌與鐵青箋是認得的,更令鐵中棠奇怪的,是水柔頌此刻的目光。

她目中此刻含蘊著的,竟是一種對往事的回憶,對舊情的眷念,傷心的懺悔,刻骨的痛恨……這許多種情感揉合而成的光芒。她便以這種目光,凝注著惶然失色的鐵青箋,緩緩道:「我知道你還記得我,但卻不認得我了,是么?」

鐵青箋惶然道:「我……我……」

水柔頌凄凄一笑,道:「二十年前,你曾經跪在我面前,說我是你平生所見最美麗、最溫柔的女子。」緩緩闔上眼帘,彷彿已沉浸於往事美麗的回憶中,柔聲接道:「那時你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字,至今仍留在我耳邊,但現在呢?」她霍地睜開眼帘,厲聲狂笑起來:「但現在我已變成世上最醜惡、最凶暴的女人了,你自然不會再認得我!」她拄著竹杖的雙掌,劇烈地顫抖起來,狂笑著接道:「二十年,還不到二十年,世上的變化,竟如此巨大!二十年前,你生命已落在我手中,只恨我聽了你的花言巧語,不但饒了你的性命,還在桃花林中整整陪了你兩天。二十年後,今日你生命又落在我手中了,你還有什麼花言巧語可說?」

鐵青箋目光轉處,突聽黑星天陰森森冷笑起來,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盛大嫂在這裡。」

水柔頌道:「黑星天,少插口!」

黑星天道:「盛大嫂,我盛大哥時時刻刻在想著你,你還不快將他殺了,同小弟一起見盛大哥去?」

鐵青箋噗的跪了下來,道:「柔頌,我也是時時刻刻在想著你的。你的容顏雖然變了,但我的心卻始終未變。」

黑星天厲聲道:「盛大嫂,他騙你的,他……」

水柔頌突地厲喝一聲:「住口!」

她目光緩緩自鐵中棠、鐵青箋、黑星天面上掃過,冷笑道:「你們男人的花言巧語,我聽得多了。」她竹杖一指黑星天,道:「最最不是東西的,就是你。昔年你早已知道盛存孝是不能生孩子的,便想來騙我,騙不到我,又跑到盛大娘那裡挑撥,這些賬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今日我怎能饒得過你?」

「你」字方自出口,她竹杖突沉,落在黑星天胸膛上,黑星天立刻慘呼一聲,氣絕而死。然後,她竹杖指著鐵中棠,道:「你!你騙得我女兒連娘都不要了,你這惡徒,我更要宰了你。」

水靈光顫聲道:「娘……」

水柔頌竹杖卻已指向鐵青箋,道:「你呢,你欺騙了我,害得我落到如此地步,我殺了你都不足泄憤。」

鐵青箋面色竟已變得十分鎮定,緩緩道:「你不能殺我,我女兒也不會答應你!」

水柔頌面色大變,道:「誰是你的女兒?」

鐵青箋手指突然指向水靈光,大呼道:「她!」

水靈光驚呼一聲,一連退了幾步,倚在石壁上。

鐵中棠亦是惶然失措,只因這一切事的變化實在太過奇妙,每件事的發生,都大大出乎他意料。

只聽鐵青箋接道:「盛存孝不能生,孩子自然是我的。你我一夜夫妻,恩情萬夜,你忍心殺我?」

鐵中棠恍然而悟:「難怪盛大娘知道她有了身孕,便要下手殺她!難怪她對自己的女兒,那般冷酷!」

只因她對鐵青箋十分痛恨,自己更對自己的往事懺悔,於是她便將上一代的罪孽,發泄到下一代身上。

目光轉處,只見水柔頌又自闔上眼睛,緩緩道:「一夜夫妻,萬夜恩情,何況你我又有了女兒,我實在不忍心殺你。唉!過來扶我一把,我要去榻上歇歇。」

鐵青箋連忙趕了過來,作出溫柔的笑容,扶起水柔頌的臂膀,柔聲道:「柔頌,我們就快有好日子過了,這些財寶……」

話聲未了,身子突地一陣痙攣,仰天跌了下去。

只見水柔頌滿面俱是悽厲的獰笑,嘶聲狂笑著道:「財寶,財寶,你這個又怕死又貪財的臭男人!」她竹杖飛舞,挑起了成堆的珠寶,撒在鐵青箋屍體上,狂笑著接道:「今日我就教你死在這些財寶里!」

水靈光顫抖著身子,突地放聲痛哭起來,那種潛伏的父女之情,使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哀。她狂呼一聲:「娘,你……」牙關一緊,暈倒在鐵青箋的屍身上。

狂笑聲與痛苦聲一齊絕滅!

這神秘的寶窟中,立刻變作懾人心魄的靜寂,彷彿正有一個死亡的神靈,隱身在角隅中,望著滿地屍身獰笑!

珠光,映照著蓬亂、枯瘦、醜陋、殘廢的水柔頌。

她目光已變得赤紅,面色卻有如鐵青,她彷彿已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而變作了一具醜惡的軀殼。

鐵中棠靜靜地凝注著她,心裡不知是憎恨還是憐憫。對這所有的屍身,他心裡也不知是憎恨還是憐憫。

他們之間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隨死亡而終結,他們對財寶的貪婪與奸謀,也隨著死亡而消失!

水柔頌眼神霍然移向鐵中棠,面上又泛起了獰笑。

她獰笑道:「好小子,你騙了我女兒,若不是我偷偷跟了來,豈非要活活地餓死在那裡?」

鐵中棠長嘆道:「夫人只要對她好些,不要將上代的罪孽遷怒到下代的身上,她自然會孝順你的。」

水柔頌呆了一呆,怒罵道:「放屁!你不過只是欺負我是個殘廢而已,我今日就要你嘗嘗殘廢的滋味!」怒罵聲中,她竹杖輕點,身子已飛升而起。

鐵中棠只見她亂髮飄飛,雙目如火,看來當真有如惡魔一般,張牙舞爪地撲向自己,心頭一凜間,兩條挾帶勁風的竹杖,已閃電般劃向他胸膛。

他大驚之下,更不知自己武功、體力是否已完全恢複,哪裡敢與她硬拼?肩頭微聳,縱身避過。

水柔頌獰笑道:「你跑得了么?」竹杖飛舞,急攻而至。她雙腿雖廢,但以手代足,身形仍然其快絕倫。

鐵中棠連閃數招,腰彎的傷疼,又漸發作,舉手投足間,已大是不便,何況他縱然無傷無痛,也無法抵敵水柔頌這奇詭的招式。

但見漫天杖影中,她掌中杖,竟有如雙頭毒蛇般,左右交銜,連綿不絕,左杖方落,右杖即起。她身形凌空飛舞,絕不落地,那猙獰的笑容,竹杖點地的叮叮連響,更助長了她懾人的威力。數十招眨眼而過,鐵中棠更是不支,突覺膝彎一軟,竟被「小雷神」的屍身絆倒在地。他和身一滾,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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