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脂粉陷阱

白星武心中惱怒,面上卻不動聲色,道:「誰的?」

冷一楓也不回答,只是仰天長嘆道:「趙奇剛呀趙奇剛,可憐你忠心耿耿,到死時竟屍骨不全。」

白星武皺眉道:「趙奇剛,可是寒楓堡里,四位教拳師傅中,武功最強的那位趙師傅?」

冷一楓恨聲道:「定必是那廝將他殺死後,割下他的頭顱,換下他的衣服,想來騙過我們!」

白星武沉聲道:「不錯,那廝最喜用這些最淺薄的計謀,而且我們已被他騙了多次!」

冷一楓道:「但這次老夫卻不上他的當了,再追!」

話聲未了,只聽盛大娘遙呼道:「那邊有人么?」

白星武呼道:「逃了!」

盛大娘道:「我這邊已發現足跡,逃向林外,你們快過來,諒他身負重傷,定必逃不遠的!」

白星武呼道:「就來了!」轉首向冷一楓苦笑一聲,輕輕道:「什麼足跡,只不過是她又在那裡發瘋罷了!」

冷一楓展顏一笑,道:「去看看亦無妨!」

他聽了白星武嘲罵盛大娘,心中不禁大為舒暢,方才對白星武的惡感,此時立刻便減去了幾分。

白星武暗暗好笑,口中又道:「冷兄可要留下幾人,將這些屍首收拾了,免得他們曝於風露之中。」

冷一楓頷首道:「極是極是。」立刻喚來幾個堡丁箭手,吩咐他們埋葬屍體,輕輕一拍白星武肩頭,道:「走,待你我去看看那瘋婆娘,竟發現了什麼。」與白星武雙雙縱身而去。他此刻已又完全將白星武當作自己人了。但神色不動的白星武,卻完全和他沒有同感。他兩人在這裡停留了盞茶時分,誰都沒有向仰面而卧的屍身仔細看上一刻,只是匆匆一眼溜過。

這正又是人類思慮的弱點,當人們在情急尋物時,往往都在最隱秘之處尋找,而將最顯眼觸目之處放過。

屏住呼吸,不敢有絲毫動彈的鐵中棠,此刻卻不禁在心中叫苦:「他們若立刻埋葬我,又該怎生是好?」他雖以無比的機智和勇氣,逃過了許多殺身的危機,但在一切危機都彷彿已過去時,他卻又遭遇著一件更危險的難題。

腳步之聲,甚是雜亂,這雜亂的腳步聲,使得鐵中棠心中更是驚惶。他不能睜開眼睛,只聽一個粗啞的聲音大聲道:「丁老二,還不快些動手,站在那裡裝死么?」

另一個聲音嘆著氣道:「累了這大半天,我實在連腳都抬不起了,哪裡還有力氣挖洞埋人?」

那粗啞的聲音道:「不埋又怎麼辦?堡主吩咐下來的事,你敢不辦,我可沒有這份膽量。」

第三個聲音突然響起,道:「我倒有個法子,既省力,又不誤事,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

丁老二立刻問道:「什麼法子?」

那聲音緩緩道:「離這裡不遠,就有一個小坑,也不知道多深,咱們把屍身往下一拋,豈非乾淨利落?」

丁老二立刻大聲道:「好極好極,就這麼辦。」

眾人想必都已累了,是以誰也沒有異議。過了半晌,鐵中棠的身子便已被人抬了起來。他生怕別人發覺他心跳的聲音,但他最多只能屏住呼吸,又怎能停住心跳?

這一段路想來必定並不甚遠,但在鐵中棠心目中,卻是艱辛而又漫長的,彷彿永無終止。最後,只聽一人道:「到了!」接著,便有一陣擲物出手的風聲,和下面傳上來的「砰」的一響,那聲音聽來竟似十分遙遠。

鐵中棠心頭一凜,暗道:「這小坑竟如此之深……」心念一轉,已聽得有人道:「好弟兄,在下面好好躺著吧,再也不用受罪了,咱們倒真有點羨慕你。」鐵中棠暗嘆一聲,身子已被人拋了出去。

他只覺兩耳滿是風聲,顯然下墮之勢甚是迫急。就在這剎那之間,他霍然伸出手掌,抓住了一把東西。他此刻根本無法感覺出抓住的是什麼東西,但他卻再也不肯放手,只聽「嘩」的一聲,他身子又下墮了一段,然後倏然停了下來。

良久良久,他才敢睜開眼睛,這時,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抓著的只是一把山藤,糾結在山壁上,雖被他扯落下來,卻未斷落。俯首望去,只見下面暗暗沉沉,也見不到底,抬眼望去,天上的白雲悠悠,竟是個晴朗的天氣。

他不敢移動一下身子,只因他生怕山藤斷落。他只願在片刻間能恢複一些氣力,然後再設法離開。

經過了這許多次間不容髮的危機,他當真可說是九死一生,是以他此刻心中,反覺得出奇的平靜,什麼事都不願想了。

剎那間,他突覺掌心有如火炙般疼痛,直到心底,但是他卻咬緊牙關,忍住了這無法忍受的痛苦。許多種令人不能忍受的事,他都忍過了,他忽然發覺只要你有決心,世上便沒有一件你真的不能忍受的事。良久良久之後,他才敢輕輕移動一下足尖,找著了一塊可容落足之處,然後,他放開左掌,換了另一根山藤握住。

他喘了口氣,方待放開右掌……突聽「咕咚」一響,他腳下突地失去了重心,身子往下直墮,接著,他右掌握住的山藤也告斷落。他的心彷彿已將白喉嚨中跳出來,此刻他的性命,已完全懸於他左手所握的一根並不十分牢固的山藤上。

此時此刻,縱然用盡世上所有的詞句,也無法形容他的危險。但是他卻仍然穩住了自己的心神,只因他深知此刻只要心神微亂,便立刻要粉身碎骨在這深不見底的絕壑之下。

突聽藤草叢中發出,「嗖」的一響,鐵中棠轉眼望去,只見一條滿身逆鱗,粗如茶盞的毒蛇,自藤草叢中竄出,停留在鐵中棠頭側不及一尺處。蛇目如燈,瞬也不瞬地凝注著鐵中棠的眼睛,紅信閃閃,幾乎已將觸及鐵中棠的面頰。

鐵中棠只覺滿身顫遍,遍體生寒,額上汗下如注。那一陣陣自蛇口噴出的腥臭之氣,更是令人慾嘔。

但鐵中棠卻仍然不敢動彈,甚至連目光都不敢眨動一下,任憑額上的冷汗與污泥,順腮而落。要知他若是眨動一下目光,便立刻會將那巨蛇驚動,那麼他縱不喪命於蛇吻,也要葬身於絕壑。

蛇目中射出的光芒,散發著一種醜惡的青藍之色,與鐵中棠的雙目互相瞪視,似乎也有些奇異和驚詫。

蛇不動,鐵中棠更不敢動。

汗水、污泥,使得鐵中棠面上出奇地癢而難受,他直到此刻才發覺,「癢」,竟是一種如此深刻的痛苦——幾乎比火炙還要不可忍受。

人與蛇,便在這痛苦中僵持著……

突聽危崖上又傳來一陣人聲:「鐵公子……鐵公子,趙某來遲一步,竟見不著公子你最後一面了!」

悲愴的語聲,悲愴的句子,一人鐵中棠之耳,他便知道是趙奇剛來了,他心頭不禁一陣狂喜,幾乎要放聲歡呼起來。

但是他立刻便克制了這呼喊的慾望,只因他不敢發出任何響動,免得驚動他對面的巨蛇。

只聽危崖上的趙奇剛悲聲又道:「鐵公子,你在天英靈,只管放心,我已將雲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了,還有人照顧著他。我完成了使命,立刻趕回,哪知……哪知卻已來不及。」

鐵中棠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感動,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焦急,他此刻只要呼喊一聲,便立刻可以得到援助。

但在援助未來之前,他自己卻必定會先做了這巨蛇口中之物。

山崖上隱隱有痛哭之聲傳宋,突地,一人粗聲厲喝道:「趙奇剛,你在這裡!」接著又是一聲慘呼。

慘呼過後,四下再無聲息。

鐵中棠暗嘆一聲,暗暗祈禱,希望那聲慘呼,不是趙奇剛發出來的,希望他能安全地離開這裡。

而鐵中棠自己呢?他卻唯有聽天由命了。

生與死兩條路,他此刻又變得不能自擇。

山藤又漸漸鬆了,青蛇「嘶」地飛起,鐵中棠心頭一寒,蛇已自他頭頂飛過,他緊張的神經,立刻鬆弛下來。

但危機仍未過去,就在這剎那之間,突有一條長索,自壑底飛起,套住了鐵中棠的身子。

接著,一聲清叱,道:「下來!」

鐵中棠大驚之下,卻已無法反抗,身不由主地墜了下去。

然後,是一陣混亂的昏眩,他只覺眼前一暗,什麼事都不知道了——在一段艱苦的奮鬥與掙扎之後,他終於獲得安息。

※※※

而正在此刻,長久暈迷的雲錚,卻已悠悠醒來。

他只覺全身都已彷彿被撕破了一般,痛苦得已近於麻木,使得他幾乎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睜開眼,發覺自己乃是置身在一間粗陋而窄小的房屋中;紅日滿窗,但房中卻一無人跡,只聽外面不時傳入一陣陣模糊的人語,還有一陣陣沉重的鐵器相擊之聲,使得四下充滿殺機。

雲錚心頭一寒,暗暗忖道:「這是什麼地方?莫非我已被鐵中棠出賣了?此刻外面的人正在準備刑具,要逼我的口供?」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驚憤交集,對鐵中棠更大生怒恨之心。他一心以為鐵中棠已出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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