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西風展大旗

秋風肅殺,大地蒼涼,漫天殘霞中,一匹毛色如墨的烏騅健馬,自西方狂奔而來。一條精赤著上身的彪形大漢,筆直地立在馬鞍上,左掌握拳,右掌斜舉著一桿紫緞大旗,在這無人的原野上,急遽地盤旋飛馳了一圈。

馬行如龍,馬上的大漢卻峙立如山。絢爛的殘陽,映著他的濃眉大眼,銅筋鐵骨,閃閃地發出黝黑的光彩。

天邊雁影橫飛,地上木葉蕭瑟,馬上的鐵漢,突地右掌一揚,掌中的大旗,帶著一陣狂風,脫掌飛出,颼的一聲,斜插在一株黃樺樹下。健馬仰首長嘶,揚蹄飛奔,眨眼間便又消失在西方殘霞的光影中,只剩下那一面大旗,孤獨地在秋風中亂雲般舒捲。

夜色漸濃,無月無星,枯草叢中,蟲聲啁啾,使這蒼茫的原野,更平添了幾分凄涼蕭索之意。

秋風更急,黑暗中急地掠來一條人影,身法輕捷,來勢如電,目光四掃一眼,瞥見這面大旗,慘白的面色,更為之一變,倏然停住身形,面向這迎風招展的大旗,脫下衣衫,解開發辮,赤身散發,緩緩跪了下去,跪在那孤獨地迎風招展於荒原中的大旗前,只見劍眉星目,神情俊朗,但神色間卻又帶著一種不可掩飾的悲哀與憂鬱。

他筆直地跪在旗下,宛如石像般動也不動,只聽身後左方,突地響起一陣急遽的馬蹄聲,劃破了四下無邊沉重的寂靜,接著身後右方,也有一陣蹄聲響起,一個蒼老雄渾的語聲喝問:「來了么?」

左方一人大喝道:「在這裡!」

兩行人馬,帶著兩股煙塵,急馳而至。左面的一行,三人三馬,一個是身軀粗長,面帶微須的中年男子,一個是短小精悍,目光灼灼的少年,還有一人,面色黝黑,滿身黑衣,身後斜背著一柄烏鞘長劍,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中閃爍生光,端坐馬上,當先馳至,雙臂一振,凌空翻了個身,飄然落在旗下,不帶半點煙塵。

短小精悍的少年在馬上微一探手,便已抄住了黑衣少年的馬韁,雙腿一挾,馬勢驟緩。只聽「呼」的一聲,兩條人影自身側掠過,卻是右面馳來的一個虯須老人,及一個青衫少女。

赤身散發的漢子,雙目緊閉,跪在旗下,仍然動也不動。虯須老人雙拳緊握,挺胸立在他面前,滿面俱是怒容。黑衣少年、青衣少女,面色凝重,一言不發,木立在他身後。風聲呼嘯,天地間殺機沉沉,虯須老人突地厲喝一聲,當頭一掌,向赤身漢子劈下。

只聽一聲輕叱,道:「大哥且慢!」

那中年男子,一掠而至,輕輕架住了他的手掌,虯發老人怒道:「你要做什麼?」

中年男子沉聲一嘆道:「七年都已過去,再等一刻又有何妨?」

虯須老人胸膛起伏,顯已怒極,但終於緩緩垂下了手掌,沉聲道:「刑馬可已備齊了么?」

赤身漢子一聽「刑馬」兩字,面色突又慘變。黑衣少年垂手道:「三叔、四弟俱已得手,孩兒也將『天武鏢局』總鏢頭那匹『烏雲蓋雪』取來,但三弟和幺叔,卻直到此刻還未見蹤影。」

中年男子道:「小弟取的是『盛家莊』那匹『紫騮』,四侄取的是『落日牧場』那匹『玉蹄朱龍』,這些都輕易得手,自然回來得快些。」

虯須老人閃目一望,只見那精悍少年已將三匹健馬系在樹上。木葉蕭蕭,健馬長嘶。青衣少女望著跪在旗下的赤身漢子,目中突地流下淚來,轉過頭去,不忍再看一眼,眾人也俱都神色黯然。

突聽黑衣少年輕呼一聲:「幺叔來了!」

狂風吹過,方才插旗的鐵漢,赤足飛奔而來,掌中竟高舉著一匹黑白相間的花斑大馬,雙臂筋結,根根凸起,滿頭汗珠流落,奔到正前,大喝一聲:「接住!」雙臂一振,竟將這匹花馬直擲出來。

黑衣少年、精悍少年,身形一展,雙雙躍起,一人接住了馬的一雙前足,一人接住了馬的後足,腰身一擰,乘勢後掠,腳尖點地,將花馬輕輕放了下來。黑衣少年伸手一掌,擊在馬頸上,花馬唏哩哩一聲長嘶,突地躍起,卻被精悍少年雙手扯住馬鬣,空白揚蹄怒嘶,無法前奔一步。

赤足鐵漢一抹頭上汗珠,道:「這匹『飛雲豹子』,當真和『霹靂火』那廝一般的臭脾氣,竟連俺都服侍它不下,只得將它制住,一路舉了過來,倒變成馬騎人了。」目光一轉,變色道:「小老三呢?還沒有回來?」

中年漢子搖了搖頭,赤足鐵漢頓足道:「我早就知道『寒楓堡』戒備森寒,冷老匹夫更是不好對付,他卻偏偏搶著要去……」

赤身散發的漢子突地雙目一睜,變色道:「三弟已到『寒楓堡』去盜那匹冷龍駒了么?」

虯須老人瞠目大喝一聲:「住口!你貪戀女色,欺師滅祖,我雲翼再也沒有你這個孽子,雲老三也再沒有你這樣的兄弟,他便是死在『寒楓堡』,與你又有何關係?你再敢喚他一聲三弟,我立時便將你碎屍萬段!」

赤身漢子垂首道:「孩兒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未存活命之心……」

虯須老人云翼厲喝道:「你既然自知罪孽,為何還要做出如此無恥之事?『寒楓堡』與我雲氏一家世代深仇,你難道不知道么?」雙臂一張,對天悲嘶道:「我雲翼一生英雄,卻想不到生下這樣一個不忠不孝的孽子!」嘶聲悲激,有如猿啼。

中年漢子黯然嘆道:「鏗兒已知錯了,大哥你難道不能留下他的生命,削去他的雙足,讓他一生殘廢……」

赤身漢子云鏗凄然一笑,道:「孩兒犯下重戒,甘受『五馬分屍』之刑,以立我『大旗』門中的威信……」

赤足鐵漢一挑姆指,大聲道:「好,這才像雲家男兒說的話!」

雲鏗眼帘一合,黯然接道:「孩兒死不足惜,只望爹爹,能饒冷青霜一條活命。此事與她本無關係,全是孩兒自己的錯。」語聲顫抖,眼角上已泛出晶瑩的淚珠,顫聲接著道:「她……腹中已有了孩兒的後……代了……」

雲翼面色一沉,只聽遠處突又響起一陣蹄聲,一匹白馬,銀箭般在夜色中直奔而來,馬鞍上似乎空無人影,中年漢子雙眉一皺,道:「錚兒呢?」

話聲未了,只覺眼前一花,一條白色人影,突地自馬腹下鑽出,雙臂一張,穩穩地立在馬鞍上,朗聲笑道:「冷龍駒終也被我收伏了!」

笑聲之中,白馬已急馳而至,四蹄一收,便動也不動地立在大旗前,馬上一個面如冠玉、滿身白衣的少年,聳肩躍起,凌空翻了三個筋斗,「颼」地筆直掠了下來,目光四掃道:「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雲翼面沉如水,厲聲道:「不要多話!」

白衣少年雲錚怔了一怔,道:「什麼事?大哥,你為何這副模樣?」

雲翼只作未聞,沉聲道:「三弟,宣讀罪狀,立刻施刑!」

中年男子黯然一嘆,俯首道:「鐵血大旗門掌刑弟子云九霄,代祖師爺執令,謹判叛徒雲鏗,重色輕師,暗中通敵,應受五馬分屍之刑!」

雲錚面色突變,倒退三步,突地大呼道:「原來你們叫我盜馬,為的竟是要害大哥!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就瞞著我一人!大哥他犯了什麼過錯,要身受五馬分屍的慘刑?他不過只是愛上了一個姓冷的女子而已!」轉過身來,「撲」地跪到地上道:「爹爹,你……你難道就不能饒大哥一次么?他……他畢竟是你老人家的孩子呀!」

雲翼面如青鐵,木立當地。黑衣少年、青衣少女以及那精悍的少年,一齊跪了下來。雲錚膝行兩步,一把抱住他爹的腿,哀聲道:「爹爹,你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雲鏗突地大喝一聲,長身而起,顫聲道:「二弟、三弟、四弟、五妹,你大哥錯了,你們再也不必多說,好生孝敬爹爹。生而為雲家子弟,怎能與『寒楓堡』中之人相愛?爹爹……孩兒不孝,玷污了『鐵血大旗』,只有以鮮血來為它洗清了……」話聲未了,突地反手一掌,擊在自己天靈蓋上,只聽一聲慘呼,血光飛激。雲錚哀呼了一聲,反身撲了上去。雲九霄雙目一闔,黯然回首。赤足鐵漢雙目圓睜,瞬也不瞬地望著那一面迎風招展的鐵血大旗。

雲翼目光森寒,面色如鐵,高大威猛的身軀,卻已在不住顫抖,獃獃地木立半晌,突地反手一把,抓起了那桿「鐵血大旗」,厲聲慘呼道:「蒼天為證,我鐵血大旗門下子弟流出的鮮血,點點滴滴,都不是白流的!凡我鐵血男兒,都不要忘記今日的教訓,更不要忘記先人的血誓……蒼天為證,我家男兒復仇的日子,已從此刻開始!」呼聲悲激高亢,直衝霄漢,他日中也已老淚縱橫。

秋風呼嘯,大旗舒捲,夜色更深,天地間的殺機,也更重了。

雲翼仰面舉旗,直到天風吹乾了他日中的淚珠,又自厲聲道:「棠兒留此施刑,別人都隨我走!」「走」字出口,大旗突展,一陣狂飆掃過,他身形已在三丈開外。

雲錚大喝一聲,翻身而起,慘呼道:「爹爹,大哥的屍身……」

雲翼倏地頓住身形,厲吼道:「誰敢抗命!」

雲錚嘶聲道:「雲家的嫡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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