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第三節

尉遲鎮鎖著眉頭,沉聲問道:「之前跟我動手的,不是你?」

沈玉鳴跟他目光一對,卻並不回答,只哈哈地嘶啞笑了聲,就又看著無艷。

無艷屏息凝神,正全力施針,沈玉鳴望著無艷垂頭忙碌之態,眼中也慢慢地籠了一層淚,嘆道:「無艷……對、對不住,我……不能再陪著你了……不過這樣、這樣也好……」他極力將聲音放得溫和,語氣中隱隱地帶著歉疚跟釋然之意。

無艷竭力不去看他,可又忍不住,遏制著心頭那股難受之意,道:「你不要說啦,我說過有我在!」

沈玉鳴笑笑,目光柔和,仍掙扎著道:「對、對不住……希望你……別怪我……」他這般勉強說著,嘴角卻越發有大股的血沫涌了出來,他攤開手腳,不再掙扎,目光也慢慢地從無艷的臉上轉開,凝視著晴朗的藍色天際,定定地一動不動。

無艷腦中轟地一聲:「沈大哥!」她不肯相信眼前所見,忙去握沈玉鳴的脈,又去切他的頸間脈,鼻息,眼睛……對上那雙已經失去神采目光渙散的雙眼,無艷渾身冰涼,眼前發黑,身子一晃往前伏低。

尉遲鎮抬手在她肩頭一搭:「無艷……」

無艷一抖,恍惚里抬頭看向尉遲鎮,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問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

尉遲鎮眉頭蹙起,幾乎不知從哪裡開始解釋:「之前……之前跟我動手的……不是他……」

無艷怔然:「什麼意思?」

尉遲鎮艱難道:「那人雖跟他一模一樣,但功力大不相同,是以我才全力以赴……」他看到沈玉鳴奔無艷過來,生怕他對無艷不利,又因先前探明對方功力深厚,所以一出手就是殺招,卻怎麼能想到,這奪命一掌果真奏效,但卻並非是正中他所想的那敵手。

無艷腦中一片混亂,勉強分辨明白:「你說你看錯了人,故而錯殺了沈大哥?」

尉遲鎮垂眸:「可以……這麼說……」

無艷低頭,看看沈玉鳴逐漸變得僵硬的屍身,又抬頭看尉遲鎮:「大人你這樣厲害,怎麼會看錯人?」

尉遲鎮心頭一驚,聽出無艷話中的疑問之意,但是這件事對尉遲鎮來說也實在是匪夷所思,前一刻還是那深不可測的敵人,後一刻,卻跟變了個人一般……若非尉遲鎮認定之前那人功力卓越非同一般,跟眼前的沈玉鳴不同,他也是不敢想像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沈玉鳴的。

尉遲鎮自己尚存疑惑之心,又怎能更好地安撫無艷?何況沈玉鳴真的是生生死在他的掌下,此刻被無艷一問,尉遲鎮竟無法回答。

無艷看著他默然之態,抬手摸摸額頭,道:「算啦……」

尉遲鎮望著她,卻見無艷站起身來,看也不看自己,轉身往外走去,尉遲鎮喚道:「無艷!」

無艷置若罔聞,走了幾步,忽然雙腿發軟,差點跌在地上。

尉遲鎮掠過去,剛要扶住她,無艷后退一步,叫道:「你別過來!」

尉遲鎮心中愕然之極:「丫頭,你聽我說,這件事……應該沒那麼簡單,我承認我是……莽撞了些,但是,沈統領他……」

無艷獃獃地看他,尉遲鎮道:「聽他方才的口風,他好像是知情的……」

無艷渾身一震:「你說什麼?」

尉遲鎮一皺眉,不再說下去,本來以他的心性,若無十足把握,是不肯事先多說的,可面對無艷,卻是關心則亂,竟先把心底的猜疑說了。

如果是平常,無艷大概也會仔細想想,但是這會兒,關係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且又不是別人,尉遲鎮提出的合理疑點,在無艷聽來,簡直像是推脫責任一般。

無艷眼睛通紅,瞪著尉遲鎮,彷彿看著一個陌生人般:「你是說,沈大哥是壞人?你害死他,卻是做了件正確之事?」

尉遲鎮自知失言:「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無艷轉開目光,看向不遠處地上的沈玉鳴:「若不是因為我,沈大哥不會去找你,若不去找你,大概就不會無端端沒了性命,沒什麼能比活生生的人命更要緊,不管他是好人或者壞人,都不該這樣被你一掌打死!」

尉遲鎮心頭震動,無艷說罷,搖了搖頭:「師父說的很對,我的確……不該下山……」她說到這裡,眼中的淚越發停不住,轉過身拔腿就跑。

無艷離開之後,尉遲鎮嘆一口氣,回頭看向地上沈玉鳴的屍身,又看看自己的手,一直到此刻,他兀自懷疑自己方才所為是否是真的。

尉遲鎮緩緩俯身,看著沈玉鳴,目光落在他裹著繃帶的雙手上,心中想到無艷說的「沒什麼能比活生生的人命更要緊」,心頭又是一沉。

而在院門處,一道人影緩步走出,看著眼前場景,詫異道:「這是怎麼了?」

尉遲鎮抬頭,正好對上上官蘭台的雙眸,那雙眸子里,淡漠平靜,並無任何震驚訝異之色。

太原西南二十里處,便是蒙山,山明水秀,不遜天龍山。蒙山最著名的便是自北齊時候便開鑿的一尊摩崖大佛,又稱「西山大佛」。

蒙山半山腰,便是開化寺,這日清晨,晨鐘裊裊聲響,小沙彌開山門掃地,從寺門中便走出個身形瘦削的少年來,這少年行走似有些不利落,站在台階上往周遭看。

小沙彌見狀,便從旁邊撥拉出一根結實的枯木,在地上搗了兩下後遞給那少年。

少年先是嗤笑一聲,而後卻又無奈搖頭,用手臂夾了枯木,抵在腋下,如此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去。

小沙彌遠遠望著,便舉掌念道「阿彌陀佛」,才又繼續掃起地來。

那少年走走停停,小半個時辰過後,已經汗濕重衣,此刻朝陽初升,光芒萬道,少年站住腳,抬手擦汗,長長地嘆了口氣。

正嘆了聲,要繼續往前而行,目光轉動間,少年忽地怔住,喃喃道:「咦,那個是……」

就在他的前方,斜刺里下來的一條山路上,有一個瘦弱身影,低頭正從台階上往下而行。

只見她頭戴斗笠,輕紗垂落半遮著臉,身著一件白衫,底下是灰紫色的棉布裙子,腰間懸著個粗糙的布兜,雖然打扮的很不起眼,但是纖腰一抹,身段輕盈,姿態竟是甚好。

那少女慢慢而行,正從山路上下來,忽然聽到有人哼了聲,道:「醜丫頭!」

少女一驚便抬起頭來,斗笠上的輕紗飄動,露出底下曼妙靈動的雙眸,少年一看,當即哇呀一聲,把手中的枯木扔掉,叫道:「果然是你,好好好,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從山上下來的少女,自然正是無艷,而這攔路的少年,卻竟是修羅堂的琉璃,兩人狹路相逢,各自吃了一驚,無艷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琉璃跳著衝上來,反而不知為何他的身形十分古怪,不似之前般輕靈迅捷,才上來兩步,腳下碰到一塊兒山石,整個人大叫一聲,居然往前栽倒。

無艷眨了眨眼,眼睜睜地看著琉璃在自己跟前狠狠跌倒,撲了一地塵灰飛舞,反倒把她嚇了一跳,本能地便過去相扶。

不料地上琉璃悶哼了聲,復又抬起頭來,哼唧道:「醜丫頭,你別跑!」

無艷本要扶他,見狀才多了個心眼,便距離琉璃一步之遙站住,納悶道:「我哪裡跑了?你這是怎麼了?」

無艷是醫者,自然看得明白,瞧著琉璃的腿腳不利落,似是受了傷的緣故,而雙手也是,木訥僵硬,大非常態。

琉璃猝不及防倒地,嘴唇都沾了地上泥土,當下啐了兩口,便發狠道:「還不是你害的?不……還有尉遲鎮那奸賊!」

琉璃說著,便十分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作勢又要撲上來,無艷聽到「尉遲鎮」三字,心頭一痛,卻做若無其事狀,道:「關我們什麼事了?你別過來,不然我要對你不客氣了!」

無艷的武功本來大不及琉璃,然而此刻見琉璃雙手雙腳都帶傷,行動不便,因此倒也不怕他。

琉璃咬了咬牙:「若非他以白姐姐威脅我,我怎會背叛主人,把天龍別院的地址告訴他不說,還去給你帶那什麼勞什子的信!若非如此……主人怎會如此懲罰我?」琉璃咬牙切齒說到最後,眼圈兒卻隱隱發紅。

無艷一怔:「啊……我沒有跟那個壞人說你傳信給我了,他怎麼會知道的?」

琉璃大為惱怒:「我們主人何其精明,他本就疑心為何我會全身而退,到尉遲鎮大鬧山莊帶你離開,主人便知道是我暗中通風……」

琉璃說到這裡,氣得哇哇大叫:「我現在就把你捉回去,將功補過!」他竟不顧自己腿腳有傷,強行躍了過來。

無艷見他來勢洶洶,急忙後退讓開一步,一手便捏住銀針,琉璃單腳落地,腿上舊傷疼得鑽心,臉上頓時就見了汗,然而他十分不屈,兀自沖無艷衝過來,嘴裡叫道:「醜丫頭,你別躲!」

無艷見他氣急敗壞,便輕輕一躍,跳上旁邊的大石,揮了揮手中銀針,道:「你還不停下?我真的會對你不客氣。」

這大石不過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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