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讀書與思考(4篇)

讀書的方法

新年時節,送些甚麼給學生呢?就送他們一些讀書的方法吧。

首先聲明,我要談的是為知識而讀書的方法,不是為考試而讀書的方法。後者,香港的學生都是專家——猜題目、背課文之能,世間少有。但為知識而讀書可以幫助考試,為考試而讀書卻未必可助知識的增長。知識是讀書的目的(An End);考試只是一個方法(A Means)。然而香港學生(或教育制度),卻很顯然地將這兩佯東西顛倒過來。

我可在四個大前提下給學生們建議一些實用的讀書方法。若能習慣運用,不但可以減輕考試的壓力,而對更重要的知識投資會是事半功倍的。

一、以理解代替記憶很多人都知道明白了的課程比較容易記得。但理解其實並不是輔助記憶——理解是記憶的代替。強記理論不僅是很難記得準確:當需要應用時,強記的理論根本無濟於事。明白了理論的基本概念及含義,你會突然覺得你的記憶力如有神助。道理很簡單,明白了的東西就不用死記。但理論的理解有不同的深度,也有不同的準確性。理解愈深愈準確,記憶就愈清楚,而應用起來就愈能得心應手。所以讀書要貫通——理論上的不同重點的聯帶關係要明白;要徹底——概念或原則的演變要清楚。

要在這些方面有顯著的進步易如反掌,而學生也不需多花時間。他只要能改三個壞習慣,一年內就會判若兩人。

第一個壞習慣,就是上課時「狂」抄筆記。筆記是次要、甚至是可有可無的。

這是因為抄筆記有一個無法補救的缺點——聽講時抄筆記分心太大!將不明白的東西抄下來,而忽略了要專心理解講者的要點,是得不償失。我肯定這是一般香港學生的壞習慣。例如好幾次我故意將頗明顯的錯誤寫在黑板上,200多學生中竟無一人發覺,只知低著頭忙將錯誤抄在筆記上。

筆記有兩個用途。①將明白了的內容,筆記要點。但若覺得只記要點都引起分心,就應放棄筆記。明白了講者的內容是決不會在幾天之內忘記的。很多講者的資料在書本上可以找到,而在書本上沒有的可在課後補記。老師與書本的主要分別,就是前者是活的,後者是死的。上課主要是學習老師的思想推理方法。②在上課聽不懂的,若見同學太多而不便發問,就可用筆記寫下不明之處,於課後問老師或同學。換言之,用筆記記下不明白的要比記下已明白的重要。

第二個壞習慣,就是將課程內的每個課題分開讀,而忽略了課題與課題之間的關係,理解就因此無法融會貫通。為了應付考試,學生將每一個課題分開讀,強記,一見試題,不管問甚麼,只要是似乎與某課題有關,就大「開水喉」,希望「撞」

中——這是第二個壞習慣最明顯的例子。

要改這個壞習慣,就要在讀完某一個課題,或書中的某一章,或甚至章中可以獨立的某一節之後,要花少許時間去細想節與節、章與章、或課題與課題之間的關係。能稍知這些必有的連帶關係,理解的增長就一日千里。這是因為在任何一個學術的範圍內,人類所知的根本不多。分割開來讀,會覺得是多而難記;連貫起來,要知要記的就少得多了,任何學術都是從幾個單元的基礎互輔而成,然後帶動千變萬化的應用。學得愈精,所知的就愈基本。若忽略了課題之間的連貫性,就不得其門而入。

第三個壞習慣,主要是指大學生的,就是在選課的時候,只想選較容易的或講課動聽的老師。其實定了某一系之後,選課應以老師學問的淵博為準則,其他一切都不重要。跟一個高手學習,得其十之一、二,遠勝跟一個平庸的學得十之八九。

這是因為在任何一門學術裡面所分開的各種科目,都是殊途同歸。理解力的增長是要知其同,而不是要求其異。老師若不是有相當本領,就不能啟發學生去找尋不同科目之間的通論。

二、興趣是因思想的集中而燃燒起來的我們都知道自己有興趣的科目會讀得較好。但興趣可不是培養出來的。只有總想能在某科目上集中,才能產生興趣。可以培養出來的是集中的能力。無論任何科目,無論這科目是跟你的興趣相差多遠,只要你能對之集中思想,興趣即盎然而生。

對著書本幾小時卻心不在焉,遠比不上幾十分鐘的全神貫注。認為不夠時間讀書的學生都是因為不夠集中力。就算是讀大學,每天課後能思想集中兩三小時也已足夠。要培養集中力也很簡單。第一、分配時間——讀書的時間不需多,但要連貫。

明知會被打擾的時間就不應讀書。第二、不打算讀書的時間要盡量離開書本——「餓書」可加強讀書時的集中力。第三,讀書時若覺得稍有勉強,就應索性不讀而等待較有心情的時候——厭書是大忌。要記著,只要能集中,讀書所需的時間是很少的。

將一隻手錶放在書桌上。先看手錶,然後開始讀書或做功課。若你發覺能常常在30分鐘內完全不記得手錶的存在,你的集中力已有小成。能於每次讀書對都完全忘記外物1小時以上,你就不用擔心你的集中力。

三、問比答重要很多學生怕發問的原因,是怕老師或同學認為他問得太淺或太蠢,令人發笑。

但學而不問,不是真正的學習。發問的第一個黃金定律就是要臉皮厚!就算是問題再淺,不明白的就要問;無論任何人,只要能給你答案,你都可以問。

從來沒有問題是太淺的。正相反,在學術上有很多重要的發現都是由三幾個淺之又淺的問題問出來的。學術上的進展往往是靠盲拳打死老師傅。很多作高深研究的學者之所以要教書,就是因為年輕學生能提出的淺問題,往往是一個知得太多的人所不能提出的。雖然沒有問得太淺這回事,但愚蠢的問題卻是不勝枚舉。求學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學甚麼問題是愚蠢或是多餘。若不發問,就很難學得其中奧妙。

老師因為學生多而不能在每一個學生身上花很多時間。認真的學生就應該在發問前先作準備工夫。這工夫是求學上的一個重要過程。孔子說得好:「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要分清楚「知」與「不知」,最容易就是做發問前的準備工夫。這準備工夫大致上有三個步驟——第一、問題可分三類——A、「是甚麼」(What),B、「怎樣辦」(How?),C、「為甚麼」(why)。學生要先斷定問題是那一類。A類問的是事實:B類問的是方法:C類問的是理論。問題一經斷定是那一類,學生就應立刻知道自己的「不知」

是在那方面的,因而可免卻混淆。若要問的問題包括是多過一類的,就要將問題以類分開。這一分就可顯出自己的「不知」所在。第二、要盡量去將問題加上特性。

換言之,你要問的一點是愈尖愈好。第三、在問老師之前,學生要先問自己問題的答案是否可輕易地在書本上找到。若然,就不應花老師的時間。大致上,用以上的步驟發問題,答案是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的。若仍須問老師的話,你發問前的準備工作會使他覺得你是孺子可教。

四、書分三讀——大意、細節、重點學生坐下來對著書本,拿起尺,用顏色筆加底線及其他強調記號。讀了一遍,行行都有記號,這是毀書,不是讀書。書要分三讀。

第一讀是快讀,讀大意,但求知道所讀的一章究竟是關於甚麼問題。快讀就是翻書,跳讀;讀字而不讀全句,務求得到一個大概的印象。翻得慣了,速度可以快得驚人。讀大意,快翻兩三次的效果要比不快不慢的翻一次好。第二讀是慢讀,讀細節,務求明白內容。在這第二讀中,不明白的地方可用鉛筆在頁旁作問號,但其他底線或記號卻不可用。第三讀是選讀,讀重點。強調記號是要到這最後一關才加上去的,因為哪一點是重點要在細讀後才能選出來。而需要先經兩讀的主要原因,就是若沒有經過一快一慢,選重點很容易會選錯了。

在大學裡,選擇書本閱讀是極其重要的。好的書或文章應該重讀又重讀;平凡的一次快讀便已足夠。在研究院的一流學生,選讀物的時間往往要讀書的時間多。

雖然我在以上建議的讀書方法是著重大學生,但絕大部分也適合中小學生學習。

自小花一兩年的時間去養成這些讀書的習慣,你會發覺讀書之樂,實難以為外人道。

1984年1月3日思考的方法(上)據說熊彼德(J.A.Schumpeter)曾在課堂上批評牛頓,指責這個如假包換的物理學天才只顧閉門思想,沒有將他思考推理的方法公開而留諸後世!這批評有點道理。但牛頓在物理學上的豐功偉績,是他在逃避瘟疫的兩年中想出來的;其後就再沒有甚麼重大發現——雖是曇花一現,但這「一現」卻是非同小可。愛因斯坦的思考方法,屢見經傳:可惜他天賦之高,遠超世俗,要學也學不到。

有些朋友以為愛因斯坦既然可以不用資料而將相對論想了出來,他們也可照樣推理。但愛因斯坦所能辦到的,跟他們有甚麼相干?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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