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緣之空 第1430章 東京殘響(七)

十一月九號晚上六點的時候,化名為楊慕蘭的程曉羽在裴硯晨的帶領下正前往東京文化會館,今天裴硯晨的「愛之弓弦小提琴獨奏會」將在東京文化會館的音樂廳上演。

東京文化會館在上野公園內,而這個時節正是上野公園最美的時節之一,成片金黃的銀杏和火紅的楓葉交織在橘黃色燈光於冰涼的夕陽之下,色彩絢爛到令人心醉,只是其間夾雜著光禿禿的櫻花樹提醒著遊人,此刻已是深秋,凜冬降至……

程曉羽穿著深藍色的大衣和穿著駝色大衣的裴硯晨走在上野公園的步道上,這個季節的太陽沉的很早,只剩下天際的微光在散射,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的冷意,遠遠望去四四方方的東京文化會館像一個水泥色淺淺的四方盤,在夕陽的餘燼中潛伏。

裴硯晨提著琴盒,若有所思的望著天際最後那一抹湛藍,程曉羽雙手插在大衣的兜里,也是有些魂不守舍。

蘇虞兮並沒有過來,她去見了劉永清,而程曉羽此行的目的則是和秋筱宮涼子搭上線。

對於蘇虞兮的單獨行動,程曉羽難免有些擔心,他也不知道蘇虞兮如何判斷出秋筱宮涼子是自己的瘋狂粉絲,為什麼如此有把握秋筱宮涼子不會出賣他,畢竟蘇虞兮並不知道這個小蘿莉曾經救過他一次。

不過就算有蘇虞兮的判斷和曾經被救的經歷,程曉羽的內心還是有些忐忑,萬一這小姑娘告了密,那就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肯定會牽扯到裴硯晨。

這也是程曉羽心事有些沉重的原因。

兩個人各懷心事,並肩走在布滿金色落葉的步道上,默默無言,那天夜裡程曉羽和裴硯晨的懇談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反而更加讓程曉羽壓力山大,他又一次感覺到愛是如此沉重的東西,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拼盡全力把蘇虞兮和裴硯晨帶回去了……

「到了!我們走後門」走到東京文化會館的時候,裴硯晨對程曉羽說道。

程曉羽看到不遠處的入口前面有裴硯晨巨幅海報,海報上的裴硯晨閉著眼睛弓著腰舉著小提琴,彎曲成了一個極其優美的弧線,頭髮像是肆意流瀉的黑色瀑布,一旁還印著裴硯晨所獲得一系列獎項,以及小提琴權威雜誌《琴王》,對裴硯晨的演奏嘉許為「有演奏家純熟的技巧,顫音清麗,猶如在發放無比奪目的光輝。」

門口已經有些古典樂迷在排隊了,並且還有人在和海報合影。

程曉羽駐足看了片刻,才會過頭來對等在一旁的裴硯晨說了「好」,這兩天裴硯晨不在拒絕和他同桌吃飯,但是依舊十分冷淡,程曉羽猜測有蘇虞兮的原因,但這種事情,他也只能一聲嘆息,順其自然,他還是希望起碼能和裴硯晨成為朋友的。

兩人一前一後朝著後門走去,拿著裴硯晨給他的工作證,程曉羽順利的進入了東京文化會館音樂廳的後台,作為獨奏會的主角,裴硯晨自然有她的專屬休息室。

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走過了不算短的甬道,直到貼著裴硯晨名字的房間,工作人員為兩人開了門,還拿來了飲料,就鞠躬離去。

此時離演奏會開始還有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演出大約兩個小時,在七點的時候裴硯晨則要出去和觀眾合影,演出結束後則會和重要來賓合影,這其中就包括秋筱宮涼子。

程曉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和裴硯晨獨處會覺得有些尷尬,剛打算開口和裴硯晨說話,她卻將琴盒打開,將小提琴拿了出來開始調弦。

調弦是每個小提琴手的必修課,即便是在昂貴的小提琴在每次練習之前都必須微調一下……

程曉羽沒有打擾裴硯晨的專註,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看著她將小提琴架在肩膀上旋轉琴軸,也是一種十分美好的享受,等裴硯晨調好弦,工作人員又叫了她出去合影。

裴硯晨在休息室里換了衣服,程曉羽沒敢看,全程盯著手機不敢出聲,當裴硯晨換好了晚禮服出門,程曉羽才鬆了口氣,開始了一個人在休息室里的漫長等待。

一個人百無聊賴之際只能坐在休息室里看電視,等到了七點半的時候,程曉羽起身去了音樂廳,坐在了屬於工作人員的偏僻位置。

這時在主持人冗長的介紹之下,裴硯晨長發披肩穿著紫色曳地長裙邁步登場,這一刻她絢麗的如同燈光下的水晶,熠熠生輝、美麗不可方物,在她站到舞台中央的時候,熱烈的掌聲就到達了這次獨奏會的第一個高潮。

在向伴奏的樂團致意之後,裴硯晨將小提琴舉了起來,開始了她的演奏。

第一首是帕格尼尼的《柔美如歌》,當那柔美韻律開始奏響的時候,程曉羽感受到了一種無與倫比的美好,像是裴硯晨的頭頂有無數的花朵在急劇盛放,彷彿在這個夜晚他又回到了許多年前,他在舞台下面第一次看著她在學校的大禮堂裡面拉老柴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真是時光荏苒,歲月蹉跎。

時間隨著一首一首樂曲飛快的流逝,勒克萊爾:第三號小提琴奏鳴曲接著,勃拉姆斯:c小調諧謔曲,在接著弗朗克的:A大調小提琴奏鳴曲……

在演奏會快到結尾的時候,最後一曲的介紹間隙,裴硯晨突然走到主持人身邊用英語說道:「我有點話要說……」

霓虹的女主持人被嚇了一跳,將話筒遞給裴硯晨,裴硯晨搖了搖頭道:「我不會日語……麻煩你幫我轉達一下……」接著她對霓虹女主持人一字一句的輕輕說道:「接下來就是演奏今天晚上最後一曲《梁祝小提琴協奏曲》了,這最後一曲我想請我的一個好朋友和我合奏……她現在就在台下……請大家能夠原諒我這個有些任性的要求……」

說著裴硯晨還把視線投射向了角落裡的程曉羽。

霓虹的女主持人翻譯給了現場的觀眾聽,熱情的霓虹觀眾立刻以掌聲作為回應。

此刻程曉羽只能苦笑,他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趕鴨子上架的要和裴硯晨合奏,雖然他現在練琴的時候少了很多,但是《梁祝》這種沒什麼難度的還是不在話下。

於是在掌聲中程曉羽站了起來,觀眾們一看居然是個美女,原本不算很大的掌聲頓時如雷鳴一般炸響了起來。

程曉羽也沒辦法多想,只能將抱在懷裡的呢子大衣掛在椅背上,直接朝著台上走,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女裝的程曉羽還是有些緊張,不敢多朝著台下看,但在登上舞台的時候,憑藉眼角的餘光,程曉羽還是看見了坐在第一排的穿著藍色香奈兒套裝的秋筱宮涼子。

程曉羽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更沒有走到舞台中央,而是目不斜視,側臉面對著觀眾席,徑直走向了舞台一側的黑色施坦威……

在跟鋼琴師微微鞠躬致歉之後,程曉羽又扶著鋼琴向觀眾鞠了躬,隨後坐在了鋼琴前面,當他坐到琴凳,雙手擱在黑白琴鍵上的那一瞬間,程曉羽身上的緊張感就完全消失了,台下觀眾聚焦的視線似乎也變的不重要起來,至於自己穿著女裝會不會穿幫這種事情,他也完全不在擔心。

裴硯晨站在舞台的中間向著程曉羽輕輕的點了點頭,程曉羽似乎看見了她臉上淺淡的笑意,隨著指揮揮舞起了他的指揮棒,長笛的聲音響起……

程曉羽的耳邊響起了那熟悉又憂傷的樂曲,他曾經無數次和裴硯晨在隔著一道牆的琴房裡合奏過,他看著金色燈光下,裴硯晨璀璨的背影,回憶起了太多太多的過往,這也讓程曉羽唏噓不已,更玄妙的是《梁祝》的故事是女扮男裝,而此時自己是男扮女裝……

隨著演奏的繼續,而他也隨之進入了合奏之中。

當演奏進入到悲戚的「展開部」——「樓台會」、「哭墳」時,樂曲進入了沉重的一段,程曉羽明顯的感覺到了裴硯晨把情緒發揮到了極致,婉轉的弦聲如泣如訴……

彷彿她頭頂的金色花朵盡數枯萎,無垠的淚水在眼眶裡膨脹,哽咽都涌到了喉嚨,頓時整個金碧輝煌的大廳里充滿了透明的哀傷。

程曉羽的情緒都激昂了起來,那琴弓和琴弦的摩擦中帶著死亡的氣息,但裴硯晨的倩影卻是美與夢幻與情誼的交織,當進入「投墳」時,那種絕對的愛戀、渴望在虛空中翱翔的自由,如被剜掉的羽毛一般從她的身上剝離開來,慘不忍睹。

陰暗的音調有增無減,沉重的壓抑從她纖纖玉指間傾珠瀉玉般滴落下來,當最後一章節「化蝶」開始的那一瞬間,她琴聲里頑強燃燒的火焰旋即歸於止熄。

長笛吹奏出柔美的華彩旋律,與豎琴的滑奏相互映襯,把人們引向神話般的仙境,而程曉羽卻彷彿看見了裴硯晨身上有金箔在一片一片的脫落,在晚風中蹁躚,她美麗的身影化成了金色的沙子,被吹的四散。

這時程曉羽的眼眶裡已經綴滿了淚水,他閉上了眼睛,任由指尖在琴鍵上敲擊出如流光一般的和聲……

所有那些青春年少時的眼淚和笑靨,那肆無忌憚不顧一切的懵懂時光,那曾經一起共同經歷歡樂悲傷的朋友,那四月的櫻花,七月的驕陽,十月的秋風,十二月的雪……

那一年四季不停輪轉的季節,消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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