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生而復死

殺人庄莊主挖好洞,輕輕將貓的屍身放下去,又在四圍堆滿了鮮花,再將土一把把撒上去,口中喃喃道:「別人都說貓有九條命,你為什麼只有一條……可憐的孩子,是你騙了我,還是我騙了你?」

俞佩玉瞧著他矮小佝僂的身影,瞧著他那雖然孩子氣卻又是那麼善良的舉動,忍不住長長嘆了一聲。

殺人莊主吃驚得跳了起來,大聲道:「誰?」

俞佩玉趕緊走出去,柔聲道:「你莫要害怕,我絕無惡意。」

殺人莊主緊張地瞪著他,道:「你……你是誰?」

俞佩玉盡量不讓自己驚嚇了他,微笑道:「我也是這裡的客人,叫俞佩玉。」

他竟然覺得什麼事都不必瞞他,只因這畸形矮小的身子里,必定有顆偉大而善良的心。

他對貓都如此仁慈,又怎會害人。

殺人莊主那蒼白而秀氣,像是還未完全發育成熟的臉,終於完全安定下來,展顏一笑,道:「你是客人,我卻是主人,我叫姬葬花。」

俞佩玉道:「我知道。」

姬葬花張大眼睛,道:「你已知道了?」

俞佩玉笑道:「我已見過夫人和令嬡。」

姬葬花眼睛垂了下來,苦笑道:「好像很多人都是先見到她們才見我。」

他突然抓住俞佩玉的手,大聲道:「但你千萬別聽她們的話,我那妻子腦筋不正常,很不正常,簡直是個瘋子,我那大女兒更是個潑婦,沒有人敢惹她,連我都不敢。她們長得雖美,心卻毒得很,你下次見著她們,千萬要躲遠些。」

俞佩玉實未想到他對自己的妻子和女兒竟如此說法,不禁被驚得怔住,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他看來並沒有理由要騙他。

姬葬花顫聲道:「我說這話全是為你好,否則我又怎會罵自己的親人。」

俞佩玉終於長嘆一聲,道:「多謝莊主。」他停了一停,忍不住又問道:「但還有位能通鳥語的姑娘……」

姬葬花這才笑了笑,道:「你是說靈燕,只有她,是絕不會害人的,她……她是個白痴。」

俞佩玉怔住了,失聲道:「白……白痴。」

林木間,有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響起。

姬葬花一把拉住他的手,變色道:「這隻怕是她們來了,你千萬不能讓他們見著你,否則你就再也休想活了,快,快跟我走。」

俞佩玉聽了他的話,再想到那可怖的魔井,想到那雙扼他脖子的手,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為她辯護的理由,委實都脆弱得不堪一駁。

只見姬葬花拉著他在林木間左轉右轉,來到一座假山,從假山的中間穿過去,有間小閣,閣中到處都是灰塵、蛛網,四面寫字的紙都已發黃。

閣的中央,有個陳舊的蒲團,兩個人站在這小閣里,已覺擠得很,但姬葬花卻鬆了口氣,道:「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絕不會有人來的。」

俞佩玉一生中簡直從未見過這麼小的屋子,不禁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姬葬花道:「這裡就是先父晚年的靜坐誦經之處,從五十歲以後,他老人家便在這裡,足不出戶,達二十年之久。」

俞佩玉駭然道:「二十年足不出戶……但此間連站都站不直,躺更不能躺下,令尊大人又為何如此自苦?」

姬葬花黯然嘆道:「先父自覺少年時殺戮太重,是以晚年力求懺悔,他老人家心靈已平靜如止水,肉身上的折磨,又算得什麼?」

俞佩玉長長嘆息道:「他老人家,委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他想到那姬夫人居然說姬家的祖先都是瘋子,暗中不禁苦笑搖頭,姬葬花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安心藏在這裡,飲食我白會送來,但你千萬不能跑出去,這莊院中流血已太多,我實在不願再見到有人流血。」

俞佩玉瞧著他走出去,暗嘆忖道:「他妻子已瘋狂,女兒又是白痴,自己又是個侏儒,永遠被人欺負戲弄,他的一生,豈非比我還要不幸得多,而他待人卻還是如此仁慈善良,我若換了他,我是否會有他這麼偉大的心腸?」

地上積著厚厚的塵土,俞佩玉嘆息著坐在蒲團上,這小閣中竟沒有牆,四面都是以紙格的門窗隔起來的,嚴冬風雨時,那日子必定甚難度過。

外面有流水聲不斷地在響。

風吹樹葉,也在響。

俞佩玉東張西望,只覺地上的塵土下,似有花紋,他撕下塊衣襟,擦了擦,竟現出一幅八卦圖來。

「先天無極」門下,對於奇門八卦一道本不陌生,俞佩玉名父之子,對於此道,可稱翹楚,他靜心瞧了半晌,伸手沿著地上的花紋划了劃,他座下的蒲團突然移動起來,現出圓地穴。

地穴中很黑也很深。

俞佩玉忍不住試探著走下去。

就在這時,突然間,二十多柄精光雪亮的長劍,無聲無息地自四面門戶中閃電般刺了進來。

俞佩玉心膽皆喪,他若沒有發現地上的八卦圖,他若不精於奇門八卦術,他若還坐那蒲團上。

那麼此刻他身子就已變成蜂巢,這二十幾柄精鋼長劍,每一柄都要從他身上對穿而過。

這是何等的機緣巧合,這又是何等的驚險,生死之間,當真是間不容髮,他這條命簡直是撿回來的。

但此刻他連想都不敢多想,趕緊將蒲團蓋住地穴。

只聽閣外有人道:「咦?怎地像是沒有人?」

接著,「砰」地一震,四面門窗俱都碎裂而開。

小閣四面,赫然站滿了崑崙、點蒼的子弟,齊地失聲道:「他怎地逃了?」

白鶴道人沉聲道:「他怎會得到風聲?」

另一人道:「他絕走不遠的,咱們追。」

衣袂帶風聲響動間,這些人又都走了個乾淨。

俞佩玉直等了許久許久,才敢將那蒲團推開一線,瞧見四面再無人影,才敢悄悄爬上來。

流水聲仍在響,風吹樹葉聲也仍在響,就是這風聲水聲掩去了那些人來時的行動聲,俞佩玉才會全無覺察。

但他們又是怎會來的。

又怎會知道俞佩玉在這裡。

俞佩玉驚魂未定,已發覺這「殺人庄」中,到處都充滿了瘋狂的人,簡直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

那麼,此時此刻,他又該往何處去?

此刻他蓬頭亂髮,眼睛裡已滿是血絲,昔日溫文典雅的少年,此刻已變得像是只野獸,負傷的野獸。

他再沒有信心和任何人動手,也已沒有力氣和任何人動手。

突聽一人輕喚道:「葉公子……葉玉絆!」

俞佩玉想了想,才知道這是在喚自己,他雖然聽不出這語聲是誰,但喚他這名字的,除了她們母女還有誰?

他想也不想,又鑽進那地穴,蓋起蒲團。

地穴中伸手不見五指。

他雖然感覺這地穴彷彿很大,卻也不敢隨意走動,只是斜斜靠在那裡。

良久,他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突然,光線直照下來,蒲團已被移開。

俞佩玉大驚抬頭,便瞧見那張蒼白的、秀氣的和善的臉,此刻這張臉上像是又驚又喜,失聲嘆道:「謝天謝地你總算在這裡。」

俞佩玉卻沒有半點歡喜,咬牙道:「你還要來害我?」

姬葬花撫胸道:「都是我不好,我帶你來時,竟被我妻子瞧見了,她必定想到了這裡,竟將崑崙、點蒼的那些兇手帶來。」

俞佩玉冷笑道:「你怎能令我相信?」

姬葬花道:「若是我出賣了你此刻為何不將他們帶來。」

俞佩玉這才跳出來,歉然道:「我錯怪了你。」

姬葬花一腳將蒲團踢回原地,拉著他,道:「現在不是道歉的時候,快走。」

突聽一人狂笑道:「你還想走!」

俞佩玉魂飛魄散,「刷、刷、刷!」三柄長劍,閃電般刺了過來。

姬葬花大叫道:「住手、住手,你們不能……」

但呼嘯著的長劍根本不理他,俞佩玉身上已被劃破兩道血口,崑崙、點蒼的子弟已將他重重包圍起來。

他赤手空拳野獸般左衝右突,轉眼間便已滿身浴血。

白鶴道人厲聲道:「留下他的活口,我要問他的口供。」

俞佩玉閃開兩柄劍,一拳向他直擊而出。

只聽「砰」的一聲巨震,那小閣的柱子竟被他這一拳擊斷,屋頂梁木嘩啦啦整個塌了下來。

他抱起一根柱子,瘋狂般掄了出去。

驚呼聲中,一個點蒼弟子已被他打得胸骨俱斷,另兩人掌中的長劍也被他脫手震飛。

白鶴道人大呼道:「這小子簡直不是人,死的也要了。」

俞佩玉身形旋轉,將那海碗般粗細的樑柱,風車般掄舞,只要是血肉之軀,有誰能攖其鋒。

姬葬花遠遠站在一旁,也像是嚇呆了,不住喃喃道:「好大的力氣,好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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