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風語者 第十章 麥朵姑娘

到了客棧,程迦問:「你和誰住一屋?」

彭野說:「桑央。」

程迦略一垂眸,問:「隊里人都來了?」

「嗯。」

「達瓦一個人住?」

「嗯。」

兩人心照不宣對視著,最終,程迦說:「我和她住一屋。」

彭野說:「好。」

才上樓梯,就聽見腳步聲。

「程迦姐?」尼瑪站在樓梯上頭,驚喜地瞧著。

程迦抬頭看,想起初見面那晚,她讓尼瑪委屈得夠嗆,她道:「你身體壯實了。」

尼瑪撓著腦袋,嘿嘿一笑,朝走廊里嚷:「程迦姐到啦!」

腳步聲起了一串,石頭、十六、濤子、胡楊、達瓦全出來了,一個個臉上笑開花。

石頭都起了興奮勁,「程迦,大伙兒想死你了。」

十六嚷:「七哥最想。」

一陣鬨笑。

程迦問:「最近工作忙嗎?」

彭野去接人前交代過不能提黑狐買兇的事,大家也都曉得分寸。看彭野一眼,笑道:「也就是以前那些事,你曉得的。」

程迦還要說什麼,濤子、胡楊上前幫拿行李,彭野說:「放達瓦屋裡。」

好些個月不見,大家還和以前一樣親密。

因程迦來了,石頭怕她晚上無聊,叫上大伙兒去他屋裡打牌,玩升級。八人剛好分成四對,每局兩對人打,輸了的下場換人。

住的是最便宜的房,也沒個桌子,幾個男人把兩張單人床抬了一拼,一伙人脫鞋坐上去,熱鬧極了。

按房間分,程迦和達瓦一對,先和尼瑪、彭野對打。

程迦沒他們鬧,最先盤腿坐好。床上人來人往,床墊子波浪般這兒一陷,那兒一鼓,她在上邊晃晃悠悠。

彭野瞟她身板一眼,「你坐那麼直幹什麼?」

程迦看大家都鬆鬆垮垮的,把腰彎下來一點點。

彭野坐下了,低聲問:「會玩嗎?」

程迦說:「沒輸過。」

彭野瞧著她,眼裡緩緩聚起笑意,「那你今晚得輸。」

「……」程迦平靜地對他比了個中指。

彭野抿著唇舔了舔牙齒,說:「得押點賭注。你要輸了——」

程迦瞥他褲子一眼。

彭野道:「跟。」

尼瑪和達瓦都不擅玩牌,倒也公平。一局開始,十六坐程迦後邊看,說:「程迦很精呀。」

程迦打牌時很認真,不談笑也不說話。很快,她帶著達瓦上了四十分,眼見勝利在望,沒想彭野扭轉局勢,把她壓得死死的,最後五分怎麼也加不上去。

結果程迦和達瓦輸了。她看了彭野一眼,彭野也在看她。

她開了錢,挪到一邊,給濤子和胡楊讓位置。

石頭出去一趟,買了瓜子和花生,身上還帶著外頭的冷氣,他把袋子擱程迦面前鋪開,「程迦,吃吧,別客氣。」

「嗯。」

大家都來抓瓜子,程迦也吃,一邊看牌,瓜子殼掉在了床單上,就撿起來扔塑料袋裡,撿了好幾次。石頭擺手,「不用,過會兒抖抖就成。」

十六說:「皮厚,扎不疼的。」

濤子聽言,瓜子殼就往床上放,石頭一掌拍他腦袋,「往哪兒扔呢,丟袋子里!」

程迦:「……」

程迦挪到彭野身邊坐好,看他出牌,間隙,他回頭看她,低聲說:「贏錢了給你買瓜子吃。」

程迦淡淡瞅了他一眼,沒理。

大伙兒都挺歡樂,程迦卻沒什麼興緻,隱隱感覺大家都在時不時看她和彭野。

看了一會兒,她起身下床,拍拍褲子上的瓜子灰,走到浴室里點了根煙。心口像蒙了一層保鮮膜,透不過氣。

抽到一半,彭野來了。

程迦問:「輸了?」

「嗯。」

「怎麼就輸了?」

「打不贏。」他聳聳肩,無奈的樣子。

程迦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沒吭聲。

他到洗手台邊洗手,程迦往邊上挪了挪,給他讓位置,不免看他。隔著煙霧,兩人的目光若有似無地碰上,便挪不開了。許久不見,都有些按捺不住。

先動的是程迦,她摁滅了煙,伸手去勾他皮帶,語氣平平,說:「願賭服輸。」

這下輪到彭野一愣,待她解開了,才想起攔她的手,使了個眼色。

門半掩著,外邊大伙兒在笑鬧。

程迦恍若未見,仰頭看他,眼睛跟潭水一樣深,又抓又撓,又揉又撫,彭野臉上風雲萬變。

尼瑪揉揉腦袋,說:「我去找七哥和迦姐。」

石頭趕緊從床上跳下,追上去啪的一下打他腦袋,「叫什麼叫,你先和達瓦湊一對。」

尼瑪皺眉,「現在輪到迦姐玩了,我不能搶她機會。」

「她才不跟你玩。」石頭箍他脖子,把他拉過來,「我告訴你啊,過會兒……」

尼瑪聽著他的指示,漸漸臉紅,懵懂地點點頭。

夜深了,牌局散場,各自回屋。尼瑪拾掇了一遭,說:「七哥,我去和石頭哥他們住一屋。」

彭野問道:「怎麼了?」

尼瑪一本正經地說:「七哥,我懂的。明面上做做樣子就好了。你叫程迦姐過來吧。」

彭野:「……」他揉揉他的頭,尼瑪溜出去了。

程迦抱著自己坐在床上,似乎發了一會兒呆,問達瓦:「黑狐現在在哪兒?」

達瓦整理著被子,不回頭,「沒頭緒。怎麼突然問這個?」

程迦道:「你們來風南鎮是為了黑狐。」

阿槐是四哥的線人。四哥上次追去看彭野,還順道帶上了阿槐。他們很熟。且不是這層消息,彭野不會再找阿槐。白天打電話時,她心知肚明,便一語雙關;可彭野特意「誤解」成字面下的酸意,只當調情,不回答。

達瓦坐上床,「沒啊,就是巡查順道路過了。」

程迦冷靜地看著她,忽道:「這麼說,彭野來看阿槐,是舊情未了了?」

達瓦腦子一炸,忙道:「啊,我想起來了。十六查到黑狐來過風南,找了阿槐的小姐妹。我們才去問。」

程迦拿出一支煙,磕了磕打火機,道:「安安呢?」

達瓦看她。

程迦涼笑,「黑狐叫安磊,通緝的畫像貼在電線杆子上,我看到了。」

達瓦沒法了,又講了安安,還是不提懸賞。

程迦煙抽到半截,眼神有些空,問:「安安斷了半條腿?」

「嗯。」

達瓦表情並不嚴肅,但程迦出奇的肯定,黑狐比以前危險。

手機嘀嘀一下,程迦拿起看,彭野發了兩個字:「過來。」

程迦下床,說:「我今晚不和你住了。」

達瓦心裡明白得很,「好。」

程迦收拾一下過去。推門進屋,撞見彭野在打電話,神色有些躲避。她看他一眼,關上房門,去浴室洗臉。

彭野走到窗邊,聲音低了,繼續道:「我聽她說了。」

那頭的何崢難忍懊惱,「不巧那時我在外地。聽阿槐說,叫萬哥的和他一起。」

「嗯。」彭野略警惕地看了浴室一眼,把窗子打開,讓風吹進來。

「他手頭緊得很,最近得進一趟,怕想東山再起。我準備進去,這次非把他逮到。」

彭野低聲道:「四嫂要生了,你這回別管了。」

「就這最後一回,抓不到我認了。倒是你。黑狐給各處的團伙放風,誰殺了你,拿賞金。」

彭野心微微沉了沉,回頭看浴室。從知道這事開始,他就從未有過膽怯。但此刻,他覺得窗外的風異常冰冷,夜也黑得不可見底。

浴室里,程迦正彎腰洗臉,門擋著,只看到她細細的腰和長腿,可就是看著這副身子,他的目光便怎麼也收不回。

要說愛是什麼感覺,就是給了他鎧甲,卻留了自己軟肋。軟得一塌糊塗。

因為她,他格外謹慎、惜命,不敢想像萬一。

洗手間白熾燈昏黃,程迦臉色慘白,雖仍在洗手,卻已感受不到流淌在指尖的冰涼,那冷水分明灌進她的脊背。

失明那幾年練就了她的聽力。他那破手機,離得再遠,窗外風吹得再大,她都聽了個清白。

水嘩嘩地流,她忽然醒悟,想起他常說節約用水,趕緊關了。

講到最後,何崢說了些輕鬆的,道:「過些日子你再來,我家小子就落地了。也來看看小侄兒。」

彭野笑,「怎麼就是小子,萬一是個丫頭?」

「滾!」何崢罵他一聲,道,「就得是個小子,從小跟我干,長大了送去保護站。」

彭野沉默了半刻鐘,也不知在想什麼,嘴角緩緩攏起笑意,「小東西還在娘胎里你急什麼。說不定長大了想去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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