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風語者 第八章 堅守

茫茫非洲大草原,動物成群聚集在河邊喝水,長頸鹿、斑馬、犀牛、角馬……吃飽了的獅子在草叢裡睡覺,獵豹趴在樹枝上打盹。

草叢裡蚊蟲撲閃。

程迦戴著帽子,穿著迷彩服,踩著高幫的靴子,跟在彭野身後不遠。

同行的有當地的管理隊和護衛隊,全是黑人,隊長叫摩根。

程迦聽他和彭野講著近幾年保護區的盜獵情況,他們竭盡全力,可動物仍頻繁被屠殺,以大象和犀牛為主。

程迦來過非洲,但去的是中部的私人保護區。克魯格保護區有一百多年歷史。有人保護,大象和犀牛的數量和種量也都在銳減。無法想像沒有保護區,非洲的野生動物境遇會如何。

沒過一會兒,前邊遇到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圍著一隻犀牛奔來跑去。犀牛在發怒,朝人攻擊。白大褂們飛跑躲閃,四下逃開。

犀牛跑了不一會兒,就搖搖晃晃,轟然倒塌。

原來在給它打麻藥。

一隻小犀牛在媽媽身邊繞圈圈,急得橫衝直撞,被幾個工作人員拿網套住。

彭野他們走過去看。工作人員拿著小桶粗的針管,給犀牛角內注射液體,把它染成紫紅色。

程迦走去彭野身邊,沉聲問:「這是幹什麼?」

「給犀牛角注射毒素。」

「毒?」

「新研發的,人接觸了對身體有害,但對犀牛無害。」

「為了不讓人盜獵?」

「對。毒素里添了顏料,帶紫紅色的就是有毒的犀牛。」

母犀牛很痛苦,一汪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小犀牛擔心媽媽,急得在網裡拚命掙扎,拖著三個高大強壯的黑人在草地上滑。

程迦盯著,問:「很疼?」

「疼,但保命要緊。」

一行人沒有久留,繼續往前走。

程迦抱著相機拍照,忽然,她在鏡頭裡發現了異樣。抬頭,她望見了禿鷹。

遠方天空,很多隻黑色的大鳥在空中盤旋。

和在可可西里一樣,這是有大型或大量動物死亡的標誌。

摩根也發現了成群的禿鷹,罵了句:「該死。」

一行人趕過去,在低矮的灌木叢里找到一頭巨大的非洲象,象牙連同整個面部被割掉,露出黑紅的血肉和巨大的森白的頭骨。

「切掉面部是為了保存完整的象牙根。」摩根對彭野說,「大象和犀牛被取走象牙和犀牛角後,一般都不會立即死去,然後,活活疼死。」

摩根說,母象的象牙比公象小很多,但盜獵者不會放過,有時甚至屠殺剛長出牙的小象。

腐臭味招來大量蚊蠅。

程迦走過去拍照,剛才巨大象身遮擋著,繞過去才發現還有一頭小象,奄奄一息了,還拿鼻子纏著媽媽的尾巴。

摩根查看後說它很幸運,如果鬣狗群來了,小傢伙會被咬死吃掉。

他指著周圍的大象腳印,告訴彭野和程迦,大象是一種非常重感情的動物,這頭母象死後,族群的大象們在周圍守護了至少四五天,不讓禿鷹、鬣狗咬食,然後才離去。大象還會撫摸死去同伴的屍骨,為它們哀悼。

程迦問:「為什麼不帶小象走?」

「小象不肯離開媽媽。」摩根看著那可憐的孩子,道,「這頭大象是族群里的長者,掌握著一個族群尋找水源養育後代的所有經驗,它死了,對整個族群是極大的打擊。」

隊員們把小象抬起來放進籠子,奄奄一息的象寶寶拿鼻子揪住媽媽的尾巴不放,張開嘴,發出一聲撕人心肝的悲鳴。

程迦從未聽過大象叫,回頭望那隻象寶寶,在它烏黑的大眼睛裡看到了滾滾的淚水。

動物不會說話,所以人聽不到。

可動物是會流淚的,只是人依然看不到。

程迦別過頭去,見一個黑人小夥子紅了眼眶。她想到了尼瑪,走過去問:「小象救得活嗎?」

小夥子用蹩腳的英語說:「存活率不高,它們很多會不吃不喝,慘叫,撞籠子,撞牆。」

「為什麼?」

「因為想媽媽呀。」

大象是有感情的,親人朋友的缺失會讓它們患上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症。

世界各地的大象孤兒院數不勝數,少部分幫助小象走出心理陰影,大部分把它們當作吸引遊客的招財樹。

小象被關進籠子里,垂頭趴著,沒什麼生氣。

它很快被帶走,一行人開始戴手套穿鞋套,搬出工具,像對待犯罪現場一樣檢測腳印、纖維、彈殼、子彈。

程迦這才明白彭野此行的目的。

克魯格不僅最早把盜獵列為犯罪,還在這一層面上往前邁了一大步。他們把每一次殺戮視為謀殺和犯罪現場,提取彈道和犯罪者遺留的諸如腳印指紋、衣服纖維、毛髮皮脂等信息,列入資料庫;同時把被害動物的DNA等生物信息也保存起來。

這樣,有朝一日,追回丟失的象牙和犀牛角,就能知道這是哪頭大象和犀牛身上的。

有朝一日,抓到盜獵分子,就能找到是哪桿槍進行殺戮,哪個人開了槍。

即使不是現場抓獲,這些犯罪證據也能將罪犯送入審判庭。

他們把動物當人對待。

所以彭野來了。

現場取證完畢後,一行人往回走。走到半路,前方出現騷動,摩根立刻警惕地對弟兄們示意。來了盜獵者。

一瞬間,荷槍實彈的隊員們迅速發動攻擊。

彭野飛撲過來將程迦摁在身下。兩人趴在草叢裡,看見子彈亂飛。幾聲槍響,一位隊員直接爆了對方的頭。他們對其他盜獵者也毫不手軟,根本不避開關鍵部位。直到對方繳械投降。

戰鬥迅速結束。

摩根的隊員們把盜獵者綁起來,彭野說:「你們比我們那兒狠。」

摩根說:「對他們手軟,他們還會再來。」

彭野點點頭,若有所思。

一天的考察結束,往回走時,彭野仍和摩根討論著。

程迦在拍照的間隙,偶爾會看他,他一身迷彩服,背影高大,英氣十足。他認真說話時會習慣性地微微皺眉,側臉輪廓分明。

他也不知怎麼,在說話的間隙會時不時回頭瞄一眼,看看她,神色不變,又轉頭繼續說話。

往回走的路上,程迦想了很多。這段時間以來,她的內心是平靜的。

以前,她一直是個進攻者。冷漠疏離的外表是她進攻的武器。她想創造自己的世界,走自己的節奏,過上隨心所欲的刺激生活。

可漸漸地,她從彭野身上看到了一種不一樣的力量,防守的力量。

看似枯燥、寂寞、平庸,卻是責任、決心和堅守。

她想,她應該學他,做一個防守者,不再消耗,保守本心,在自然中獲得寧靜與沉澱。

走到半路,彭野落到後邊來,到程迦身邊,低頭問:「累嗎?」

程迦道:「我睡了大半天才出來的。」

他笑了笑,又走到前邊去了。

等到和保護隊的人分開,回到住處爬樓梯去房間時,程迦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注這件事?」

「幾年前。」

「把這個借鑒回去,難度大嗎?」

「沒錢、沒人、沒時間。」

程迦問道:「那怎麼辦?」

彭野說:「找上頭撥款,拉贊助收捐款。」

「你們那兒慈善捐款多嗎?」

「很少。關注度不大,沒什麼宣傳效應,企業都不情願把錢往這兒捐。」

程迦沉默了,隔一會兒,她說:「攝影展的錢過段時間會轉給保護區。」

彭野嗯了一聲,剛要說什麼,程迦一皺眉,捂著嘴別過頭去,像要嘔吐。往複幾下,臉色發白。

彭野握住她手腕,拍她後背,「怎麼了?」

程迦搖搖頭,「有點反胃,沒事。」

彭野微微皺眉,想了想,說:「這邊到傍晚了氣溫低,你衣服穿少了。」說著,握緊她有些發涼的手。

程迦似有隱憂,垂著眼,也想了想,說:「嗯,或許受涼了。」

回到房間,程迦還是一陣噁心,跑去洗手間嘔吐。

彭野見狀,重新穿上衣服,說:「去看醫生。」

程迦卻不肯,鑽到床上躺著,縮進被子捂住口鼻,「睡一覺就好了。」

彭野沒料到她也會跟孩子一樣犯脾氣,伏在床上摸她額頭,問:「有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

「沒。」程迦合著眼睛,沒什麼力氣的樣子,「今天走累了,還有點水土不服。我上次來非洲也這樣。休息下就好了。」

彭野掀開被子把她身上翻來覆去檢查一遍,看有沒有毒蟲叮咬的地方,確定沒有,才讓她好好休息。自己還是連夜出了趟門買了治水土不服的葯,程迦卻不吃,幾乎要吵起來。

彭野擰不過她,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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