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破碎路 第九章 識北

「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雙唇性感?」

程迦指肚撫摸他的嘴唇,淺淺一笑,「原來,柔軟的不止你的頭髮。」

她捧著他的臉,湊近他的唇。

彭野沒躲也沒閃,一言不發,手上微微用力。

程迦叫道:「嘶——」

她瞬間鬆開他。

彭野淡淡地斥她:「別找事兒。」

他站起身,一手拎著她脖子上的白紗布,跟牽羊兒似的,一手拿來剪子,咔嚓剪斷。

彭野剪完,回頭才見程迦額頭上早已冷汗涔涔。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整個過程她都在忍,那些言語調戲不過是她分散注意力的方法。

他一瞬間覺得自己很渾蛋。

可看到程迦手上的割傷,他覺得自己更渾蛋了。

他在不恰當的時機問她事情經過,卻沒問她一句疼不疼。直到她現在臉色慘白,冒虛汗。

彭野輕聲說:「對不起。」

程迦微微愣了愣,說:「你剛碰的不疼。」

彭野說:「我不只是說剛才。」

程迦說:「那就更沒必要。」

彭野沒說什麼了,坐下來給她手上的傷口消毒,她表情依舊平靜,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意志已剋制不住機體的本能反射。

彭野時不時和她說著話,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但這招沒什麼效果了。

她嚴肅著臉,抿著唇,臉色慘白。彭野知道她疼得連說話的心思都沒了。塗完葯,手指一根根用紗布綁好,她臉上全是汗,幾近虛脫。

彭野扶她躺下,給她拉上被子,說:「你休息一會兒。飯好了叫你。」

程迦沒應,閉著眼睛似乎睡了。

可她太疼了,根本睡不著。

彭野一走,她就睜開眼,望著天花板出神,想抽煙,忽而聽到隔壁房間有聲音。

安安問道:「你拉我過來幹什麼,我要收拾行李。」

肖玲的聲音在哀求,「安安……」

「怎麼?過會兒出發前吃飯,你沒臉面一個人先下去?」

肖玲道:「我想向程迦道歉,來問問你怎麼做合適。」

安安語氣緩了一點兒,說:「誠心。」

肖玲道:「我當時只是想自保,現在,她被那些男人……也很可憐。」

安安說:「她沒有發生任何事。那是這裡的村民,都是好人,救了她。婆婆晚上說那些話是為了嚇唬你別出門,是你誤會好人,把程迦拋下。」

肖玲道:「既然她沒出事,你就別生我氣了好不好?咱們倆別鬧了,平安回學校,這裡的事都忘掉行不行?」

程迦聽著她們的對話,閉了閉眼。

這時,手機響了。她分明記得今早怎麼搜都沒有信號。

程迦忍著手疼摸來手機,居然又是方妍。

程迦想摁拒接,可手上包著紗布,戳了半天都沒反應,鈴聲一直在吵。

隔壁還有肖玲的聲音。

程迦不自覺想起打她的那一巴掌,想起在雪坑底看她撿走打火機時恨不得親手殺死她的心情。

腦海中這些畫面夾雜著畫外音:

程迦,你最近有沒有空虛無力,有沒有害怕恐懼,有沒有心情煩躁想打人,有沒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沒有想尋求刺激,有沒有想傷害自己,有沒有想自……

魔音穿耳,陰魂不散。

程迦突然就把手機往牆上砸。

哐當一聲,手機摔得自動關機,世界清靜了。

她躺回床上,閉上眼睛,表情回歸冷靜。

彭野下了樓,十六接過他手中的袋子,看一眼,駭道:「用了這麼多紗布?」

彭野說:「傷口很多。」

石頭再一看,「為什麼都沒用雞蛋?」

「她說不用。」

「這都煮了。」

「你們吃吧。」

「還是留給她吃吧。」

尼瑪問:「哥,到底怎麼回事啊?誰弄的?」

彭野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十六說:「程迦挺勇敢的。」

彭野沉默了一秒鐘,說:「都是被逼的。」

尼瑪問:「剛才清傷口塗藥的時候,迦姐有沒有哭?」

彭野說:「沒有。」

尼瑪小聲說:「她好堅強。」

彭野沒吭聲。

隔了幾秒鐘,他道:「那個瘋子很可疑。」

十六說:「這村裡的人咱們都熟悉,沒有哪家有瘋子。難道真有人盯上程迦?難道她真看到了黑狐的長相?」

「過一會兒問她。」彭野說,「讓她休息一會兒。我們儘快離開這裡,天黑之前趕到那底崗日。」

石頭說:「好,我趕緊做飯。」

「都記住了,」彭野說,「這一路,不能再讓她離開我們的視線。」

安安下樓見到了程迦,還是坐在她的位置上,等人齊了吃飯。這次她同樣在抽煙,手掌手指都綁了繃帶,像戴著雙厚厚的白手套。

兩根胖手指夾著煙,看上去憨憨的,對比她冷靜淡漠的表情,有種滑稽的反差萌。

安安輕輕地笑了。

程迦眼睛斜過來,沒開口,拿眼神問話。

安安說:「你這樣子很可愛。」

程迦冷冷地哼出一聲。

安安坐下,剛要說什麼。

「別套近乎。」程迦有些煩躁,說,「到下個落腳的地方,他們——我們就會把你們扔掉。」

安安心一沉,察覺現在不適合聊天。

肖玲對程迦說:「對不起啊,我不該丟下你……」

程迦轉過眼眸,冷而靜,肖玲不敢直視。

「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跑。保護自己,是人的本能。」煙霧背後,程迦的臉很冰涼,「你不需要道歉。」

她這麼說,肖玲反倒忐忑不安。

程迦說:「你該道歉的是另一件事。」

肖玲才明白過來,紅了臉,「對不起,我不該拿走你的打火機。」

程迦沒說話,轉回頭去了。

彭野過來,看見程迦在抽煙,嘴上沒說什麼,但禁令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程迦低了低眼帘,淡淡道:「疼。」

彭野頓時無言。

她還是淡漠的樣子,但整個人隱隱透著消極和低沉。

一時間,什麼話都出不了口了。

程迦手指不方便拿筷子,石頭給她準備了木勺。

她抓著木勺吃飯,不太自如,那勺子形狀古怪,厚而笨重,不是米粒粘到嘴巴上,就是飯菜灑出碗來。才吃幾口程迦就沒了耐心,敷衍地說吃飽了。

一頓遲來的下午飯後,要出發了。

眾人或在清理車上的積雪,或來來往往搬行李,程迦站在院子外的籬笆邊看雪。尼瑪抽空跑過來,說:「程迦姐,我拿了衣服給你墊著,過一會兒上車你就睡覺吧。睡著了就不疼了。」

程迦看他,說:「萬一疼得睡不著呢?」

「……」尼瑪抓腦袋,「對哦,我怎麼沒想到?」

程迦淡淡一笑,「逗你的……」

尼瑪咧嘴笑了,又見程迦無意識地戳著籬笆上的積雪,緊張道:「你別碰,雪化了會把紗布打濕的。」

「哦。」程迦收回手。

尼瑪見她沒什麼精神,說:「程迦姐,你別慪氣,下次要碰到欺負你的人,我們全上去揍他。」

程迦說:「好。」

「還好你沒出事,不然我……」尼瑪臉憋得通紅,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程迦看了他一會兒,說:「謝謝。」

尼瑪臉更紅,扭頭便跑了。

程迦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想拿根煙抽,但雙手笨重,左倒倒右倒倒就是弄不出來。她皺了眉,正想摔煙盒……

「程迦。」彭野在叫她。

程迦抬起頭來,想了想,才回頭。彭野站在不遠處的雪地上,微微眯眼看著她。雪地的白光映在他臉上。

「嗯?」

「你過來。」

「嗯。」

程迦把煙盒塞進兜里,踏著雪朝他走去。

彭野看著她走近了,轉身往雪地中央走。

程迦悶不吭聲地跟著他,厚厚的雪踩在腳底,沙沙作響。這聲音窸窸窣窣的,很好聽。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雪面上的空氣帶著清涼的香。

彭野走了一段距離,遠離驛站和人群了,停下來回頭等她。他引她來到開闊的雪地中央,藍天,陽光,白雪。

她到他跟前站好,眯著眼睛抬頭仰望他。他立在漫山遍野的雪光里,臉龐清晰而明凈。

彭野說:「我教你幾個識北的方法。」

程迦道:「啊?」

彭野說:「識別北方。」

程迦說:「啊。」

彭野看了她幾眼。

羽絨衣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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