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花絢爛 第十三節

唐螢聞聲回過頭,看著站在門口、蹲下身子跟蕭思思說話的男人。即使人到中年,男人的身材仍舊保持得很好,略微有些駝背,但整體還是瘦削挺拔。

他的臉上並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迹,只不過鼻翼兩邊留下了兩道很深刻的法令紋。或許是因為五官與蕭泉有幾分相像,倒不會令唐螢覺得陌生。

定睛看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唐螢連忙站起身笑臉迎接:「蕭先生您好,我是唐螢。」

男人抬頭看她,言簡意賅:「你好,蕭寒。」

「那個……」對面的男人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卻莫名讓唐螢感受到了第一次在蕭泉工作室裡面試時的緊張感。

她竟然語無倫次起來:「我是蕭泉的助理,這次來是為了採訪您關於那幅畫的一些事,希望您可以配合……蕭泉應該有提前通知您吧?我聽他說起過一些關於您的故事,但還是覺得親自找您聊一聊比較好。」

蕭寒輕微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唐螢從背包里拿出筆記本,小心翼翼地問:「那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

「好。」蕭寒惜字如金地點頭。

他不緊不慢地將蕭思思放到地面,然後領著唐螢走進裡面的房間。地方比較小,兩人面對面稍顯拘束地坐著。

唐螢終於逐漸找回了專業態度,有條不紊地打開筆記本,拿出錄音筆,朝蕭寒點了點頭示意:「您可以開始說了,我會仔細做好記錄的。」

十月末,北京的深秋。

據蕭寒說,這是那個女人最愛的季節。

在金燦燦的楓葉林即將被一片遼闊無垠的白色覆蓋之前,清標畫廊的第一場畫展終於正式拉開了帷幕。

當天,業界多位頗具盛名的藝術家和鑒賞家都蒞臨現場助陣,不少媒體記者也爭相前來報道,只為一睹傳說中傅大師的得意門生的真容。

畫廊里參觀的人絡繹不絕,畫廊外邊更是排起了長隊,堵得水泄不通。

唐螢前幾天晚上一直因為這件事緊張得難以入眠,直到此時此刻,親眼目睹了整場畫展的成功舉辦,心裡一顆大石頭才算是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自抑的欣喜。

帶著工作證在場地里來回走動,唐螢不厭其煩地向客人們解說著展出的每一幅畫。

這一天,毫無意外的,主展位上那副不曾面世的名為《他站在夏花絢爛里》的畫引起了熱議。

也是這一天,唐螢濃墨重彩地向來賓們講述了無數遍屬於蕭寒和何冉之間的故事,直到口乾舌燥也沒能停止。

那段塵封許久的往事,在二十年後被人重新挖掘出來,依舊充滿了無限的遺憾和無奈。

據說直到何冉的遺體被推進太平間里,蕭寒也沒能見到她的最後一面。

在她過世之後,他也沒有合適的身份參加她的葬禮。

甚至,他連她的骨灰也沒能摸到過,它們就被灑向了大海。

生死離別的悲劇往往令人滴淚腸斷,可唐螢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蕭寒在回憶起這段往事時的表情。他臉上的悲傷很淡很淡,淡得幾乎無法尋覓,彷彿這些痛苦的經歷從不曾發生在他身上。

他說:「她一直都在。」

唐螢始終想不通那句話是什麼意思,或許他還一直活在自己的回憶里,又或許他不過是拿這種假想來安慰自己。

臨近黃昏,畫廊里的人流量終於漸漸變少了,這一天對於唐螢來說是忙碌而收穫頗多的。蕭泉在酒店設宴邀請了賓客們,她則留在畫廊做最後的收尾工作。

清場時,唐螢發現一個男人抱著個小女孩站在主展位前,遲遲不肯離開。

她不得不走上前去提醒,「這位先生,不好意思,畫廊準備關門了……」

話沒說完,她愣了一下,才發現眼前的是位熟人。

唐螢聲音很輕,蕭寒並沒察覺到她的到來。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眼前的那幅畫上,一動不動,完全忘記了外界。

難以言表的情感在他的眼底縈繞不去,濃重而深沉,相思一點一滴成畫,旁人無法滲透。

唐螢不由也看向畫面中中站在夏花絢爛里的男人,幾秒後又扭過頭來多看了蕭寒幾眼。當年的他,跟現在的他,從側面來看好像一點都沒有變。

畫面里,男人認真工作的側顏留下了一個懸念。

下一秒,也許他會轉過頭看她。

也許他會沖著她揚手,她會與他相視一笑。

也許在收工後,他與她會一起去小洲村的牌坊門口共吃一碗麵條。

但是又有誰知道呢?

被抱在懷裡的蕭思思很興奮,咿咿呀呀地叫喚著:「我長大以後也要當畫家!」

這次蕭寒倒是回過神來,他笑得有些苦澀:「傻丫頭,你看不見怎麼畫?」

蕭思思不滿地揮舞著小拳頭,「我能畫,我就能畫!」

父女兩人其樂融融,唐螢不忍上前打擾。

她靜悄悄地回到辦公室里等著,直到蕭寒牽著蕭思思離開,她才走出來。

站在門口,看著男人和小女孩的背影朝著馬路的方向淡去。

黃昏朦朧,一陣秋風卷過。

那兩人始終手牽著手,漸行漸遠,模糊了身影,像是步入一張泛黃的牛皮紙里,被永久地定格在了畫面中。

唐螢突然明白過來一些東西。

或許,真的如他所說。

歲月滌盪,可有些東西不會變,就像她一直都在。

當晨曦的陽光灑滿你的身體

那是我在撫摸你

當清風拂過你的臉龐

那是我在輕吻你

當天空飄下皚皚白雪

那是我在為你歌唱

當你思念我時

我就在你心底

我一直都陪在你的身邊。

夜幕悄然降臨,唐螢是最後一個離開畫廊的,她緩緩將卷門拉下,轉身前的最後一眼,望向遠傳那副靜默不變的畫。

一幅畫,講的是一個永恆的故事,看畫的是見證故事的人。

那一年,她仍美麗,他依舊年輕。

他們的愛情或許瘋狂,或許荒誕。因為稍縱即逝,才更應該為世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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