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花絢爛 第十節

傍晚時,他沿著原路返回,全身都被淋得濕透。

天漸漸暗下來,雨仍沒有要停的跡象。山上的路坑坑窪窪,蕭寒泥足深陷,每一步都拖得非常沉重。

他並不是情緒容易波動的人,此刻卻控制不住地捏緊雙拳,重重地砸在門板上。

泉泉聽到響聲跑出來,看到他嚇了一跳:「叔叔你怎麼又回來了?」

蕭寒低著頭,臉色不明。雨水順著他垂下的髮絲,一滴接著一滴掉落在地上。

過了很久,他才說:「沒車,走不了。」

泉泉啞然,「……那怎麼辦?」

蕭寒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等一兩天吧。」

他抬起腿朝屋裡走去,拿出手機給何冉發簡訊,即使知道或許還是不會收到回覆。

發完簡訊,他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的雨,目光陷入無限的獃滯中。

過了幾分鐘,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蕭寒欣喜若狂地撲過去,以最快的速度接起電話。

手機里傳來韓嶼的聲音,「何冉醒了,你跟她說點什麼吧,她能聽到。」

那瞬間有太多語言湧上蕭寒的喉嚨眼,爭先恐後,他壓制了許久才問:「她現在怎麼樣?」

韓嶼將手機送到何冉嘴邊,貼得很近。

何冉無法說話,只能發出一些簡單的音節。

她含糊不清地「嗯嗯唔唔」了很長時間,像是為了向他證明自己還在。

那一連串沒有意義的音節也非常低弱,稍不注意就會被風吹散。

最後韓嶼接過手機,補充一句:「你最好快點回來,她……」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掛掉電話時,蕭寒的手一直在發抖。

他不由自主地去想何冉究竟想跟他說什麼,但是又怎麼可能猜得到。

時間過得無比漫長,他保持著僵硬的坐姿在床上一動不動。屋外的雨逐漸無聲無息地停下來了,窗戶上爬滿了一條條扭曲的淚痕,模糊了視線。

蕭寒緩慢伸出手,一筆一划地在窗戶上寫出個「冉」字。

八點之後,泉泉和老太太陸續熄燈歇下了。蕭寒毫無睡意,可身體到底承受不住多日的奔波勞累,需要休息,後半夜他還是在困意的趨勢下合上了雙眼。

不知睡了多久,夜深人靜時候,他隱約感覺到有一雙手在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臉龐。

那種觸感很虛幻,卻又熟悉至極。不知是誰在他的耳邊輕聲低語,彷彿隔了層紗,聽不清切。

蕭寒皺緊眉頭,努力地想要聽清一些,那雙手卻開始緩慢地離開他的臉。

他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麼,但卻無法阻止註定發生的。那雙手正一點點地從他的掌心中抽離,一起帶走的是某種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他越是患得患失,那種感覺就越發強烈。那雙手冰冰涼涼,似有若無,他什麼都抓不住,最後只能亂抓一通。

曾經的溫柔一點點淡化、離開,最終消失在寂靜的黑夜裡。

蕭寒從噩夢中驚醒,猛然坐起身,出了一頭的冷汗。心臟跳得飛快,快要衝破胸腔的枷鎖。

急欲求證什麼來消除這種不安,他急急忙忙地拿起手機,顫抖的手指撥出那個號碼。

單調的嘟音在沉默的屋子裡循環,漫無止境,一顆心就這樣懸著。

不知多少個四十秒過去,還是無人接聽,自動掛斷。

這似乎已經是一種答覆。

蕭寒下了床,趔趄幾步,跪倒在地上。

他怔怔地抬起頭,望著黑漆漆的窗戶,那個「冉」字已經不在了。

凌晨三點,被稱為witg hour。

這是醫院死亡幾率最高的時間。

何冉走得並不安靜,整間病房的醫生和護士都為了她心驚肉跳的。

走廊外,韓嶼大發雷霆,放下狠話,「救不活她,你們都別想在這裡幹下去了!」

楊文萍按住他的肩膀,輕聲安撫道:「別緊張,不要給他們太大壓力。」

韓嶼又怎麼聽得進去,他憤憤一腳踢在牆壁上,整棟樓都為之撼動。

他用力坐下來,十指交叉嵌得緊緊的,一雙眼睛瞪得凶神惡煞,誰都不敢看他。

其實他也清楚萬萬不該責怪醫護人員,一條懸危的生命正捏在他們手心裡,他應該萬分感恩戴德地央求他們才對。可即使明白這道理,他還是剋制不住暴躁,彷彿只有通過這種極端的動作才能稍微減輕他心理上的負擔。

病房的門緊閉著,隔絕開兩個世界,這邊的人提心弔膽,那邊的人生死未卜。

走廊里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氣斂聲,一顆心揪緊。

隱約能聽到病房裡面搶救的動靜,醫生和護士的對話從來沒停過。

「腎上腺素一毫克靜注。」

「準備除顫,兩百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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