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花絢爛 第七節

小地方的衛生院設備非常簡陋,病床也緊缺,何冉是坐在走廊座位上輸完兩瓶藥水的。她打的是很差的消炎藥和退燒針,遲遲不起任何作用,額頭依舊燙得嚇人。

蕭寒著急地要去找醫生諮詢情況,何冉攔住他,說:「問也沒用,我應該是複發了,這裡查不出來的。」

蕭寒低頭看著她,目光擔憂,「那怎麼辦?」

何冉當機立斷地說:「現在抓緊去麗江吧,找間大點的醫院。」

蕭寒連忙拿出手機聯絡剛才的包車司機,對方看出他很著急,又趁機開高價宰了他一次。

蕭寒扶著何冉走出醫院,沒走多遠,一輛漆黑鋥亮的豪華轎車在他們面前停下。

車窗緩緩按下,裡面露出一張黑壓壓的臉,韓嶼對兩人說:「上來。」

蕭寒看向何冉,又看向停在不遠處的麵包車,略有猶豫。

「這個時候還磨蹭什麼?快!」韓嶼眉頭緊皺,一聲令下,「你要讓她做那種麵包車,還沒到醫院她就被顛死了!」

何冉此時燒得頭昏眼花,不作表態。蕭寒連忙打開車門將她打橫抱起來,放進后座里。

雨天路滑,山裡霧氣濃重,平常只用五個小時的路程今天足足耗了七個小時才走完。

一行人在傍晚到達麗江,韓嶼已將一切都安排好,何冉直接住進了一家醫院的重症監護病房裡。

長途路上,她還能勉強保持清醒,然而在蕭寒急匆匆地抱著她跑進病房裡的時候,她就徹底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外邊光線漸明,天邊已經浮現出一抹魚白,何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目光移向一旁,蕭寒趴在她的床邊,沒有半點動靜。

光是看著他佝僂著的背,她就知道他有多累。昨晚一定是個充滿慌亂的一夜,只有她一個人身處事外。

何冉緩慢地將自己的手從蕭寒掌心裡抽出來,低頭看一眼。她蒼白纖細的手背上又多了幾個針孔,不知昨晚鬧到最後,是哪位技藝高超的護士幫她把針打進血管里的,她實在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何冉仰頭躺在床上,靜靜地感受了一會兒。燒已退,額頭不再那麼燙了,但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疲軟無力,或許是炎症又發了。

寂靜的走廊里突然傳來韓嶼的說話聲,他似乎正在跟誰通電話。韓嶼的聲音很大,他講話時從來不會顧慮別人的感受。

何冉聽了一陣子,大意是說韓嶼找到她了,叫楊文萍抽空過來看一看。

此刻她有一種逃犯落網的感覺,忍不住嘆了口氣。實在力不從心,也懶得去管了。

沒一會兒,蕭寒醒過來了,不知是不是被韓嶼吵醒的。

他抬頭看著她,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啞聲問:「好點了嗎?」

何冉點頭,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低低的:「嗯。」

蕭寒握住她千瘡百孔的雙手,緩慢地撫摸,最後埋下頭輕柔而深刻地吻了一口。

時間不早,護士過來查房,問了何冉一些基本的身體情況。

在吃早飯前,何冉先檢查了一次血常規和骨髓象,結果到晚上才出來。

韓嶼最先接到化驗單,重複看了兩三遍才獃獃地遞給蕭寒。

蕭寒伸手接過,看完之後也跟韓嶼一個表情,面如死灰。

何冉骨髓象中的幼淋細胞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比例,白細胞卻低得太過離譜。醫生說她現在的身體非常虛弱,化療已經為時過晚,會適得其反。

經歷過太多次大災大難,收到這樣的噩耗時,何冉的心境保持得非常平靜。就跟發生在幾個月前的那場持續高燒一樣,她該吃就吃,該睡就睡,一切聽天由命。

趁著體溫還正常,何冉打了一劑增白針。晚上的那一覺難得的睡得比較安穩,並不是高燒昏睡時所帶來的那種安穩。

不過好景不長,第二天中午何冉的體溫又開始回升,很快突破了四十度。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醫生用了許多藥物才壓制住。

再次醒來時又不知今夕是何年了,何冉望著頭頂的天花板,視線漸漸聚焦。她也沒有想到這一次複發會來得這麼猛烈,如當頭一棒,沒有給她一點點反應的時間。

生活總是這麼跌宕起伏,樂於在你人生最得意的時候突然來一記沉重的打擊。一個星期前她還在與蕭寒遊山玩水的時候,怎麼能想到一個星期後自己又會卧床不起。

何冉緩慢地扭過頭,看向一直守在床邊、為她牽腸掛肚的人。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干啞得快要冒煙,「蕭寒,我餓了。」

蕭寒握著她的手,輕聲問:「想吃什麼?」

何冉無力地笑,也算不上笑,「我有得選么?」

她喉嚨腫痛,舌頭腫了,連說話都是含糊不清的,只能吃一些流食。蕭寒沖了一碗玉米糊,一口一口地喂她。

何冉很費力地咽下,她思緒放空,許久才問:「我住院多少天了?」

蕭寒沉默片刻,回答:「四天了。」

何冉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似乎這個動作對她來說也需要很大的力氣。

她對蕭寒說:「你該回涪陵去了。」

蕭寒彷彿沒有聽到,低頭又舀了一勺玉米糊,繼續喂她吃東西。

何冉微微避開,說:「泉泉跟你媽在等你。」

蕭寒無動於衷地說:「沒事。」

「誰說沒事。」何冉攔住他的手,語氣稍硬:「你媽年紀那麼大了,沒有人在旁邊照顧不行的。」

蕭寒垂下眼眸,過了一會兒才說:「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再走。」

「我沒關係的,這邊有韓嶼在,而且我媽也快要來了。」何冉雙眼看著他,平心靜氣地說:「蕭寒,我可以為了你不顧家人,但我並不希望你變成我這樣的人。」

蕭寒一時啞然,無聲地看著她。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子,最終他點了點頭說:「好,我明早走。」

晚上蕭寒收拾好東西,來到何冉床邊同她告別。

何冉剛剛打完針睡過一覺,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她彷彿有所感知地緩慢睜開眼,安靜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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