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花絢爛 第二節

等體力恢複後,她拖動著雙腿爬到床邊,兩隻手撐在床板上,終於借著力緩慢地站了起來。

人在逆境中總是很容易滿足,她坐在床上,嘴角微微得意地翹起來,眼睛下意識地去找蕭寒,卻只看見他的背影。

何冉叫他一聲,「蕭寒,我好了。」

蕭寒的動作像是慢鏡頭,轉個身花了幾秒的時間。

他低著頭,沒看何冉,卻遮掩不住泛紅的眼眶。

何冉花了幾秒才確定自己沒看錯,她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你哭什麼,我都不哭。」

蕭寒不辯解也不出聲,站著不動,像座僵硬的石像。

後半夜就這樣在沉默中過去。

最近蕭寒身上的煙味越來越重,即使刻意忽略也能聞到。

每天半夜只要何冉因為疼痛醒來,他一定也能感受得到,隨之醒來。黑暗中睜著眼睛,望著莫須有的東西,一聲不吭。

等待漫長的夜悄然流逝,直到身邊的人停止了頻繁翻身的動作,他才靜悄悄地走下床,走到屋外抽一根煙。

不止是一根煙,最近他總要一連抽兩三根才足夠。

足夠幹什麼呢?他也不知道。

煙頭燃盡之後,他還要在外面呆十幾分鐘,等身上的煙味散開了再回屋裡去。

床上的人安然閉著雙眼,呼吸平穩。何冉以前總有踢被子的習慣,現在腿不能動了,倒是老實安分了,一整夜都是一個睡姿。

蕭寒在她身旁躺下,習慣性地伸手去探她的額頭,這一摸卻猛地一驚。

何冉並不知道自己又發高燒了,迷迷糊糊中她只感覺到有人將自己背了起來,那個人的背部結實而寬闊,十分有安全感,她很快又趴在上面昏睡了過去。

蕭寒連夜將何冉送到縣城裡的醫院,她在病床上躺下時終於恢複了些意識。

一個實習護士正在幫她打針,何冉的血管本就不好找,長期化療過後更是細得無法肉眼辨別。

小護士扎了四五針都以失敗告終,無謂地在她手背上留下幾個血孔。

何冉面無表情,小護士反倒緊張得冒起汗來,越緊張就越容易出錯,她後面兩針偏得更加離譜。

蕭寒終於沉不住氣,去把護士長叫了過來。

饒是經驗豐富的護士長也被何冉的情況難倒,插了好幾次都劍走偏鋒,沒找到血管。何冉兩雙手已然滿目瘡痍,感覺不到痛了,她像沒事人一樣,用眼神安撫蕭寒。

最終護士長不得不把針扎在她的腳背上,何冉哭笑不得。

那之後連續八天,她不停地在發燒與退燒之間反反覆復,每天幾乎二十個小時都處於昏睡狀態。

不知打了多少次退燒針和抗生素,何冉每回睜開雙眼都分不清白天黑夜,唯獨不變的是那道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的身影。

因為炎症,她的口腔潰爛了半邊,全無食慾,只能靠輸液補充營養,吃不進任何東西。短短几天的時間下來,她整個人又瘦了一圈,只有臉是高高腫起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何冉難得醒過來。

蕭寒正端著一碗麵條吸溜,抬頭見她躺在床上看著他,連忙把碗放下來,問:「餓不餓?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何冉破天荒地有了食慾,她思考了一陣子,說:「想吃胭脂蘿蔔,就是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你給我帶的那種。」

她願意吃東西,蕭寒喜出望外,麵條還沒來得及吃完就急匆匆地衝出去給她買了。

不到二十分鐘他就趕回來了,是跑進病房裡的。天氣冷,他額頭上卻冒著汗,氣喘吁吁。

看著蕭寒頭頂的汗,何冉忍不住伸手幫他擦了擦。

蕭寒將裝得滿滿一飯盒的胭脂蘿蔔遞到她面前,還有一碗白粥。

何冉看著那驚人的分量,語氣頗為無奈:「我哪裡吃得了那麼多啊。」

蕭寒說:「沒事,我也吃。」

何冉隨手用牙籤叉了一塊蘿蔔,有些苦惱。那蘿蔔切成了很大的塊狀,她沒有辦法把嘴張得太大,咬不動。

蕭寒幫她咬碎,再一口一口的餵給她。

食物在舌尖傳遞,最後在她的嘴裡慢慢化開,何冉吃不出來那味道究竟是鹹的,酸的,還是苦的。

燕子銜食,惺惺相惜。

這一份感情遠比她想像中的更深,更重。

周末,泉泉也來醫院探望何冉,他晚上留下來住,蕭寒把自己陪護的床位讓給他。

下午何冉的體溫又開始回升,到了晚上才有好轉的跡象。

半夜,她醒來過一次,雖然燒退下去了,但人還有些稀里糊塗的。

看見泉泉睡在旁邊的床上,何冉恍惚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目光在病房裡轉了一圈,沒有找到蕭寒的影子。

何冉緩慢坐起身,不知把什麼東西碰掉在地上,泉泉被吵醒了,他睜開眼看到何冉,眼睛亮了亮,立馬下床朝她走過來。

這個小大人很懂事地幫她掖好被子,語重心長道:「阿姨,你生病了,要多休息。」

何冉不由笑出聲,伸手掐掐他的臉。

泉泉又問:「你要喝水嗎?」

「不喝。」何冉擺擺手,捂著腮幫子說:「我嘴痛。」

泉泉皺起兩撇秀氣的眉毛,問:「很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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