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心向之 第六節

「他回北京了啊。」胖子聲音頓了頓,「我剛剛送他去火車站的,七點半的車。」

何冉怔了一下:「現在幾點了?」

「快六點半了吧。」

沉默幾秒過後,何冉說:「你可以帶我去見他嗎?」

七點剛過十分。

胖子一路爭分奪秒,超了無數個紅燈才將何冉送到火車站。

附近不能停車,胖子把車開走,何冉只能一個人走進去。

火車站給何冉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亂,人山人海,形形色色,即使到了晚上也是這樣。

廣場上的人大多都拖著行李箱,行色匆匆,有學生有民工也有許多白領。還有個別衣衫破爛的人,靠著欄杆坐在行李袋上,要麼手捧著一個熱乎乎的包子,要麼仰著頭呼呼大睡。

何冉隨波逐流地走進檢票大廳里,這裡人群更加密集。她抬頭看牆上的車程表,距離蕭寒那班車的發車時間只剩十分鐘了,時間越來越緊迫。

她站在原地,四周張望,視線像掃描儀一樣穿越人群。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從她眼前晃過,或歡聲笑語,或凝重疲憊,可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何冉目光急切地尋找,越急就越亂,她像掉進了一個千面迷宮裡,轉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錯失方向。

周圍的場景像一面凹凸鏡,不停地在眼前方放大縮小,視覺產生了污點,光線也變得昏暗,耳邊聒噪的聲音不斷地衝擊著她的神經。

多年的經驗讓何冉明白這是快暈過去的前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人潮漲漲落落,她佇立在最中央,捏緊拳頭,卯足了勁。一直壓抑在心底的名字終於放聲喊了出來:「蕭寒——!」

這一聲長嘯達到了她從沒有過的音量,壓過了人群細細碎碎的耳語聲,壓過了大廣播里的通知聲,那兩個字蕩氣迴腸,就像大山裡敲響的洪鐘,餘音一直傳到很遙遠的地方,整個大廳的空氣都被她震懾住。

時間彷彿靜止,所有人都停下手裡的動作,朝她望過來。

還不夠。

何冉深深地吸一口氣,再次大聲喊出他的名字:「蕭寒——!」

這一嗓子音量比剛才更高,如鷹擊長空,穿破雲層,耗盡了她所有的肺活量。

撕心裂肺,聲嘶力竭,是生命爆發的力量。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何冉感覺到背後有人疾步朝自己走來。

她頭皮發麻,手指顫抖,全身的細胞都在因為那個人的到來而叫囂,發出共鳴。

何冉轉過身,幾欲落淚。

蕭寒就站立在她的跟前,他目光深邃,眼裡凝聚著許多複雜的情緒。

亮如白晝的大燈底下,他的眼睛被鍍上一層淺灰色的光圈,沉默的時候帶著一股淡淡的憂鬱。

何冉過得不好,他也過得不好。

下巴邊的鬍子又冒出來一堆,手臂上的石膏還沒卸下來,臉上的線雖然拆下來了,但已經留下了永生的疤痕,如果是女人就毀容了。

他們早就約定好了,當她需要他的時候,就算眼睛瞎了,腳也斷了,他也要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現在,他就傷痕纍纍地站在她的眼前。

「蕭寒。」何冉抬頭看著他,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

叫出他的名字,她終於支撐不住,如一灘軟泥栽進他懷裡,「太好了,你還沒走。」

何冉暈了過去。

蕭寒將她帶回小洲村,抱到床上,蓋好被子。

何冉一直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蕭寒給她量了體溫,見體溫正常,他才鬆了口氣。

但還是放心不下,最近她越來越消瘦了,握在手裡的那具身子瘦骨嶙峋,嬌弱得彷彿一掐就斷。

蕭寒摘掉她歪向一邊的帽子,露出光禿禿的頭頂,那上面呈現出淡淡的烏青色。他沉靜地打量著她的臉龐,手輕輕掠過她臉邊,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何冉睡得很沉,沒有血色的嘴唇也緊緊抿著,擰起來的眉頭像是打了個死結,不知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不好的夢。

看著她受苦受累,他卻無能為力。

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事了。

翌日清晨,蕭寒被身體的異樣反應喚醒。

他咕囔幾聲,緩慢掀開眼皮,卻感覺到嘴角濕熱。

「做夢了嗎?」何冉看著他朦朧的睡眼,俏皮地勾起嘴角:「夢到我了?」

蕭寒回望他,半夢半醒的音色帶著沙啞的質感,「沒有。」

何冉輕笑,「還說沒有,我聽到你說夢話了。」

「我說了什麼?」

「你猜。」

「……」蕭寒定定地看著眼前那張舒展開來的笑臉,若有所思。

他總是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比如此時此刻,他應該譴責她,卻連大聲一點對她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你怎麼又從醫院跑出來了?」最後蕭寒採用了一種比較平淡的語氣。

何冉有點不悅:「男歡女愛的時候,能不能不提那麼倒胃口的地方?」

好,不說。

過了一陣子,蕭寒換話題:「我聽胖子說,你今天倒在大街上了?」

何冉低低地「嗯」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還不是為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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