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心向之 第四節

何冉沒有立馬說好,而是伸手接過,打開來看。

那是她幫於珍畫的肖像,畫紙對摺的地方,夾著一撮用紅繩系著的髮絲。

從何冉嘴邊泛起的笑,帶著濃濃的苦澀味道,原來每一個女孩子心裡都有同樣的念想——

千百年後,即使她們的骨灰已隨大江東去,湮滅在風塵中,但這細細的髮絲卻仍舊堅韌長存,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情義。

也許那天於珍夢到的黑白無常並不只是假象,兩天後的晚上,她在一場睡夢中永久的離去。因反覆高燒不退而導致的器官衰竭,醫生們也無力回天。

翌日,於珍的母親來病房收拾她的遺物。

令何冉感到意外的是,於珍居然留了一本書給她,是她最愛的《恩寵與勇氣》。

何冉猶豫了很久才翻開來看,書頁里夾著一張自製的書籤,散發出淡淡的余香。書籤上保留著娟秀雅緻的字跡,記錄的是書里非常有名的一段詩。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裡,也未沉睡。

我是呼嘯的狂風,

我是雪上閃耀的鑽石。

我是麥田上的陽光,

我是溫和的秋雨。

你在晨曦的寂靜中醒來,

我已化成無語的鳥兒振翅疾飛……

我是溫柔的星群,在暗夜中閃爍著微光。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裡……

何冉緩慢地將書本合上,想起那個躲在夜裡獨自哭泣的女孩,心裡掠過一陣悲涼。

在那之後,何冉又搬回了單人病房。沒有聚,就沒有散,她不想再經歷一次這樣短暫的離合。

楊文萍每天會來看她一次,何勁也會偶爾出現。何冉行動不便,他們請了專人保姆來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保姆是個做慣了粗活的四十歲婦女,每次她幫何冉擦澡時,那粗糲的指腹所帶來的不適感,總會令何冉回想起蕭寒的半截斷指。

曾經是枕邊人,如今卻在天涯各兩端,唯有嘆息。

腰穿治療仍在進行中,何冉下肢麻木的現象也趨於嚴重。她擔心長久這樣下去,雙腿會一步步走向癱瘓。病患在化療中表現出的後遺是因人而異的,醫生也無法給出準確判斷。何冉不願意鋌而走險,更何況要以自己的雙腿做賭注,她不得不中途喊停。

然而中斷了腰穿後,雙腿的麻木現象並沒有因此得到緩解。日夜開始顛倒,白天她受藥物作用而昏昏欲睡,到了晚間,卻又因為骨骼的陣痛而格外清醒。

正如於珍所說,深夜的醫院是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地方。夜不能寐時,何冉睜大雙眼看著漆黑的天花板,聽見門外手推床漸行漸遠的聲音,一直到長長的走廊盡頭仍舊傳來迴音。那凄厲的聲音就像地獄打開了大門,百鬼在招魂,不絕於耳。

每每這個時候,何冉的心情總是格外凄冷。

先是圓圓,然後到於珍,誰知道下一個躺在上面的人會不會就是她呢?即使不願意承認,她現在的狀態就像是一個等死的人。

這裡是個會使人意志崩潰的地方,沒有人願意久留。第二日,何冉申請回家休息幾天,醫生同意了。

出院那天正是二月的末尾,天氣漸漸回溫。

空氣里飄散著的細細雨絲,以及枝頭冒出來的綠芽,無不昭示著早春的到來。

這樣富有生命力的景象,也令人心頭的陰霾消散了不少。

楊文萍和何勁這幾日都不在廣州,據楊文萍所說,她囑咐了韓嶼來接何冉出院。

何冉足足在醫院門口等了半個小時,始終沒見到他出現。最後她不得不拄著拐杖,自己攔了一輛的士坐回去了。

多日的失眠在接觸到家裡那張柔軟舒適的大床時,終於得到了彌補,何冉整張臉埋進被子里,滿足的一覺從午後直睡到黃昏。

昏昏沉沉間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不知是誰回來了,她閉著眼睛不想動。

有腳步聲由遠至近走來,時而虛浮,時而沉重,像是喝醉的人。

那人最後在自己床前停下來,何冉不得不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翻過身。

看清來人後,她即刻皺起眉毛,「你怎麼進來的?」

韓嶼歪歪扭扭地靠在她的床邊,笑得很痞。他喝酒上臉,眼神渙散,兩頰紅得反光。

韓嶼甩了甩手上的一串鑰匙,說:「你媽給的。」

何冉坐起身,朝他伸出手,語氣疏離:「我已經平安到家,你把鑰匙還給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韓嶼垂下眼睛,一動不動,視線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胸口。

何冉低頭看,才發現自己走光了。她不動聲色地將睡衣往上拎了拎,撫平褶皺。

韓嶼勾起嘴角,語調輕佻,「不用遮,也沒什麼可看的。」

何冉閉著嘴不說話,無意與他起爭執。

韓嶼悠然自得地坐下來,歪頭打量她:「聽說你跟那個男的分手了?」

何冉面無表情,不作回應。

韓嶼忍不住落井下石,「當初你還信誓旦旦地說他不是盧京白,現在他還不是照樣做了逃兵?」

他不屑地哼一聲,又伸手捏捏她的臉頰:「我早就說過他堅持不了多久的,你還不信,跟我在一起多好。」

「我跟他怎麼樣都不關你的事。」何冉避開他的手,面色如霜,「你只需要記住,我跟你沒可能。」

韓嶼臉色頓時不好看了,醉酒使他看起來更加凶神惡煞,「何冉,你太不知好歹了。」

何冉不動聲色地扭過頭,「你請回吧。」

韓嶼氣極反笑,穿著皮鞋的雙腳直接蹬上她的床單,沖著她耀武揚威:「我今天還就不走了,你能把我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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