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期 第十節

何冉捧著他的臉,手指撫過他的卧蠶,緩慢地呼吸著。

她輕聲低喃:「蕭寒,蕭寒。」

「嗯。」

她在他身側躺下,頭埋在他的肩窩裡深嗅片刻,除了淡淡的汗味,好像還混有一點她身上的味道,這是因為長久的肌膚相貼才傳達的。

「蕭寒,我們說會兒話再睡吧。」

「嗯。」

那天晚上,何冉莫名就是想跟他多聊一會兒,聊一些他們之前從來沒有觸碰過的話題。

「蕭寒,你是不是曾經有一個深愛過的女人?」

何冉感覺到他的呼吸微微停滯了幾秒鐘,「你聽誰說的?」

不否認,那就是確實有過了。

「我猜的,阿曼和胖子都有提到過。」

半晌,蕭寒避重就輕地說:「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的手往下滑,最終蓋在他的左掌上,「你大拇指上的傷是因為她嗎?」

那聲「嗯」答得慢慢的,低低的,恍若隔世。

何冉說:「跟我說說你們的事。」

蕭寒點了一根煙,他思考了很久,最終還是打開了話匣子。

那其實是個有些俗氣的故事,但是就確確實實地發生在許多人身邊。

二十歲的蕭寒通過家裡人介紹認識了隔壁村的一個姑娘,那姑娘長得非常漂亮,方圓幾里的小伙都愛慕她。偏偏她就只搭理蕭寒一個人,兩人慢慢培養出感情,後來就順理成章私定了終生。

姑娘家裡比蕭寒稍微富裕些,有錢供她去外省讀大學,蕭寒則繼續留在縣裡打工。後來蕭寒賺夠了錢,去城裡找那姑娘。小別勝新婚,兩人的感情並沒有因此而沖淡,他們時常擠在一張小床上憧憬著未來的生活。

蕭寒本打算用自己所有的積蓄娶她,連房子定金都交好了,家裡卻突然傳來噩耗,哥哥得了癌症。人命關天,耽擱不得。蕭寒只好把房子退了,先拿錢給哥哥治病。後來蕭寒回到老家照顧哥哥,陪伴他度過人生的最後一個年頭。

突變就發生在那一年裡。

當蕭寒全身上下只剩不到一百塊錢、抱著個剛滿月的小奶娃回城裡再找那姑娘時,已經物是人非了,那姑娘做了一個富商的情婦。

蕭寒不死心,去找她。姑娘性格優柔寡斷,一直跟他藕斷絲連。後來這事被富商發現了,大發雷霆,那姑娘怕引火上身,趕緊把關係撇清。富商找人去把蕭寒狠狠修理了一頓,蕭寒在病床上躺了半個月,那之後就沒再去找過她。

蕭寒不願意回憶得太深,許多細節都是三言兩語帶過,其中苦難挫折也只有他一人知曉。

何冉聽完之後忍不住潑冷水:「你腦袋缺根筋吧,人家都給你戴綠帽子了,你還去找她幹嗎?」

蕭寒沒吭聲,或許他在心裡也默認了她的評價。

過了許久,何冉才問:「那你現在還愛她嗎?」

一隻煙抽完,蕭寒雲淡風輕道:「沒有什麼愛不愛的,就是一次經歷。」

這句話反而令何冉感到苦澀。

她拍拍他的臉,輕聲細語:「你會遇到更好的女人的,你值得。」

蕭寒嘴邊肌肉動了兩下,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後半夜,何冉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到身旁的人一直輾轉反側的。

她低低叫了他幾聲,帶著呵責的意味,他這才消停下來。

第二天一早,何冉本想靜悄悄地離開,奈何蕭寒比她起得還早。她穿好衣服走下床時,蕭寒已經給她準備好了一大碗熱乎乎的麵條。

早餐很豐盛,除了麵條外,還有幾道現炒的配菜。

何冉早上一般都沒胃口,今天卻很給面子地把麵條和炒菜都吃完了,唯獨那份清蒸生蚝一口沒動。

蕭寒夾一塊給她,說:「試試味道。」

何冉皺著鼻子揮揮手:「好腥,我不喜歡。」

蕭寒便縮回筷子,也沒勉強。

兩人一起吃過早餐後,蕭寒送她一程。

他們肩並肩以散著步的速度走到路口的公交車站,何冉停下腳步,說:「送到這裡就可以了。」

「嗯。」蕭寒將她的包拿下來,遞給她。

一輛公交車朝這邊緩緩開了過來,停在站牌前面,幾個人排著隊上車。

何冉轉頭對他笑了笑,說:「我走了。」

蕭寒嘴唇嚅動了幾下。

事後回想起來,何冉總覺得當時他想說什麼,但是她搶在他前面先開口:「再見。」

那兩個字將蕭寒一些沒說出口的話封在嘴裡,最後他也朝她揮了揮手:「再見。」

那個時候何冉回想起了他們一起看過的那部電影,《海上鋼琴師》里的場景——我們笑著說再見,卻深知再見已遙遙無期。

他不會再犯一次當年的錯誤,她也不是那個會跟他藕斷絲連的姑娘。

何冉上了車,坐在靠窗的位置。

陽光將蕭寒的身影無限拉長,他就那樣站在原地不動,即使不回頭也能看到。

車子往前駛去,漫天風沙里,那道影子也漸漸離她遠去。

如果時間能夠停在這一秒就好了,這會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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