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回 紫衣女

夜很涼,石階更涼,但他不在乎,因為他的心是熱的。

長廊上響起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一個人輕輕地走了過來。

他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來的是誰。

來的當然是燕七。

他披著件很長的袍子,袍子拖在地上,他也在石階上坐下來。

繁星滿天,銀河就像是條發光的絲帶,牽牛星和織女星,就彷彿這絲帶上的兩粒明珠。

天上有比他們更亮的星,但卻沒有比他們更美的。

因為他們不像別的星那麼無情。

因為他們不是神,他們也有和人類同樣的愛情和苦難。

他們的苦難雖多,距離雖遠,但他們的愛情卻永遠存在。

燕七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現在你總該已知道了吧?」

郭大路道:「知道什麼?」

燕七道:「麻煩——你昨天晚上還想不通的,現在卻已經來了。」

郭大路笑了笑,道:「把自己的床讓給客人睡一夜,並不能算麻煩。」

燕七道:「這能不能算是麻煩,還得看來的客人是什麼樣的人。」

郭大路道:「他是個什麼樣?」

燕七道:「是個有麻煩的人,而且麻煩還不小。」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就因為他知道自己有麻煩,所以才躲到這裡來。」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就因為他今天晚上要躲到這裡來,所以昨天晚上才先來替我們做那些事,就好像要租房子的人,先來付訂金一樣。」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你用不著裝傻,其實這道理你早也就知道了。」

郭大路道:「我知道什麼?」

燕七道:「你知道今天晚上一定會有人找他,所以才會守在這裡,準備替他擋住。」

郭大路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昨天晚上有人來找我們麻煩的時候,是誰替我們擋住的?」

燕七道:「是他。」

郭大路道:「那麼,今天晚上就算真有人要來找他麻煩,我們為什麼不能替他擋一擋。」

燕七道:「那也得看是什麼樣的麻煩。」

郭大路道:「不管什麼樣的麻煩都一樣,我們既已收下了他的訂金,就得把房子租給他。」

燕七也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你看他武功比你怎麼樣?」

郭大路道:「好像比我高明些。」

燕七道:「現在我們這裡,能出手的只有兩個人,他擋不住的麻煩,我們能擋得住?」

郭大路道:「我們總得試一試。」

他說「試一試」的意思,就是說已準備拚命了。

燕七道:「他若是個強盜,是個殺人的兇手呢?你也替他擋住?」

郭大路道:「那完全是兩回事。」

燕七道:「什麼兩回事?」

郭大路道:「別人為什麼找他,是一回事,我為什麼要替他擋住,又有另一回事。」

燕七道:「你為的是什麼?」

郭大路道:「因為他今天晚上是我的客人,因為我已答應過他,讓他安安穩穩地睡一夜。」

燕七道:「別的你都不管?」

郭大路道:「反正今天晚上我管的就只這一樣。」

燕七瞪著他,咬著嘴唇:「你……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郭大路道:「我就是這樣子的人,你早就應該知道的。」

燕七瞪著他,突然跺了跺腳,站起來,扭頭就走。

走了兩步,又停下,將身上披著的袍子一拉,甩在他身上。

郭大路笑了,道:「你若怕我冷,就最好替我找瓶酒來。」

燕七咬著嘴唇,恨恨道:「我怕你冷?我只怕凍不死你。」

袍子又寬又大,也不知是誰的。

燕七的屋子裡面,好像總是會出現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以前他每隔一陣子,總要失蹤幾天,近來這毛病似已漸漸改了,但郭大路總覺得他還是有點神秘,跟每個人都有點距離。

像他們這麼好的朋友,這種距離本來應該早巳不再存在。

袍子很舊了,也很臟,而且到處都是補丁,但卻一點也不臭。

這也是郭大路一直都很奇怪的事。

燕七好像從來都沒有洗過澡,但一點也不臭。

而且他身上雖然臟,但屋子裡卻總是收拾得乾乾淨淨。

郭大路下定決心,明天一定要問他一句:「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現在燕七屋子裡的燈也熄了,但郭大路知道他絕不會真睡著的。

郭大路將袍子披在身上,心裡立刻充滿了溫暖之意,因為他也知道燕七嘴裡無論說得多麼硬,但只要是他的事,燕七就一定比誰都關心,比誰都著急。

夜很靜,風吹著牆角的夾竹桃,花影婆娑。

郭大路真想找點酒來喝喝,但就是這時,他忽然聽到一陣奇異的樂聲。

樂聲輕妙飄忽,開始的時候彷彿在東邊,忽然又到了西邊。

接著,四面八方好像都響起了這麼奇異的樂聲。

「來了,找麻煩的人畢竟來了。」

郭大路只覺得全身發熱,連心跳都變得比平常快了兩三倍。

來的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他當然猜不出。

但他卻知道那一定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否則黑衣人又怎會怕得躲起來?

來的人越厲害,這件事就越刺激。

郭大路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上披著的袍子也掉了下來。

突然「砰」的一聲,大門被撞開。

兩個捲髮虯髯,勾鼻碧眼,精赤著上身的崑崙奴,突然在門口出現,身上只穿著綉著金的撒腳褲,左耳上掛著個很大的金環。

他們手裡捧著卷紅氈,從門口一直鋪到院子里,然後就凌空一個翻身,同時退了出去,連眼角都沒有瞟郭大路一眼,就好像院子里根本沒有人似的。

郭大路雖已興奮得連汗都冒了出來,卻還是沉住了氣。

因為他知道好戲一定還在後頭。

這兩個崑崙奴來得雖奇突詭秘,但也只不過是跑龍套的,主角一定還沒有登場。

門外果然立刻又有兩個人走了進來。

兩個打扮得奇形怪狀的蠻女,滿頭黑髮梳成了七八十根小辮子,東一根,西一根,隨著樂聲搖來搖去。

兩人手上都提著很大的花籃,正用嫩藕般的粉臂,將一朵朵五顏六色的鮮花,撒在紅氈上。

兩個人都長得很美,短裙下露出一截雪白晶瑩的小腿。

腿上戴著一串金鈴,隨著舞姿「叮叮噹噹」的響。

郭大路眼睛張得更大了。

只可惜她們卻連眼角都沒有往這邊瞟一眼,撒完了鮮花,也凌空一個翻身,退了出去。

「看來這件事不但越來越刺激,而且也越來越有趣了。」

無論什麼事,其中若有美女參加,總是特別刺激有趣的。

何況美女好像也越來越多了。

四個長裙曳地,高髻堆雲的宮裝少女,手提著四盞宮燈,姍姍而來。

四個人都是風姿綽約,美如天仙,剛停下腳步,那兩個身高腿長的崑崙奴,就抬著架胡床,自門外大步而入。

胡床上斜倚著一個紫衣貴婦,手裡托著個亮銀水煙袋,悠悠閑閑的吸著,輕煙雲霧般四散縹緲,她的面目如在雲霧裡。

她手裡架著根很長的龍頭拐杖,床邊還有侏儒少女,正在輕輕地替她捶腿。

郭大路暗中嘆了口氣。

他雖然看不到這紫衣貴婦的面目,但看到這老拐杖,看到這捶腿的少女,無論誰都已能猜得出,她年紀一定已不小。

這真是惟一美中不足的事。

事情發展到這裡,一直都很有趣,主角若也是個花容月貌的美人,豈非就更十全十美了?

幸好郭大路一向很會安慰自己:「無論如何,這老太婆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角色,只看到她這種氣派,江湖中只怕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所以這件事畢竟還是很有趣的。

至於這老太婆是什麼人?怎麼會和那黑衣人結下了仇?

仇恨究竟有多深?郭大路是不是擋得住?

這幾點他好像連想都沒有想。

事情既然已包攬在自己身上,反正擋不住也要擋的,想又有什麼用?

所以他索性沉住了氣,等著,別人不開口,他也不開口。

別的人也沒有開口。

過了很久,那紫衣婦人嘴裡突然噴出了一口濃煙,箭一般向郭大路噴了過來。

好濃的煙。

郭大路雖然喝酒,卻從不抽煙,被嗆得幾乎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幾乎忍不住要罵了。

但一個人若能將一口煙噴得這麼直,這麼遠,你對她還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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