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中國讀者的話(代中譯本序)

對於中國,我只認識上海和北京,但要真正認識這兩個城市,我就需要兩輩子。

那是在2006年3月。北京是一個平坦的大城市,風很大,布滿灰塵,由於建築工地多,沙漠又離得那麼近。我很冷,因為我只披了一件雨衣,我還以為北京的3月很熱呢!包子鋪差不多到處都是:迎街開著一扇窗,裡面蒸著一鍋包子。我買了幾個又圓又熱的小包子,咬在嘴裡的時候,我壓根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肉、蔬菜、玉米還是巧克力。真讓人驚奇!

到達中國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東西在等待我。一切都比我想像要現代、要大、要猛烈,一切都撞擊著我,使我印象深刻,

讓我感到震驚。我沒想到中國是這樣的,跟我們在法國報紙上讀到的不一樣。在歐洲,許多人都說,未來屬於中國。這是明擺著的事,是廢話。這句話人們不知重複了多少遍,卻不清楚它究竟是什麼意思。在來中國的10年之前,當我寫《母豬女郎》的時候,我描寫了一個可能出現的未來,一個噩夢般的未來,我希望無論是中國還是歐洲都不要有這樣的未來。

關於中國,我不知道跟我5歲的兒子和3歲的女兒講些什麼。面對中國,我感到自己也像孩子一樣無知。中國不是一個孩子能懂得的國家,於是,我力所能及地給他們講。當我告訴他們,廁所沒有門,可以透過開檔褲看到孩子們漂亮的圓圓的屁股時,他們都不信。我講起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都笑了。但當我告訴他們,在上海,夜晚的燈光讓人忘了天空的存在,風箏像鯨魚、像龍、像蝴蝶,桌上有20種菜,有甜的,有苦的,有鹹的,有酸的,有辣的,他們卻都信了。當我跟他們講起這些東西時,他們都陶醉了。對我的孩子們來說,上中餐館,那是過節啊:儘管在我巴黎的家中,樓下就是中餐館,但去那裡就像是長途旅行。他們總是點同樣的菜,小巴黎人的菜譜:洋蔥炒蛋和花菜,薯條和豆漿,他們不敢冒太大的險,但用筷子吃東西,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一種巨大的冒險了。

15年前,我學過一點中文,因為我的第一任丈夫要去武漢工作。我僅上了34節中文課。後來,我離婚了,武漢沒有去成,但我還記得一個句子,只記得一個句子,意思是:"這兒不是郵局,而是煙鋪。"這個句子不是太有用,況且我現在已經不抽煙了,也不怎麼寄明信片,但我至少學會了一個詞:"這兒"。在北京和上海坐計程車,當我看到我想停下來的地方時,我就像個瘋子一樣大喊:"這兒!這兒!"

在北京騎自行車或在上海坐計程車時,我不斷地在腦海里重複這個詞--"這兒",我在想我在哪裡,這個如此遙遠、如此強大、如此美麗、如此讓人不安、如此陌生的奇異國家是個什麼樣的國家?我在想中國人是否知道他們的國家是多麼充滿活力?人們能習慣嗎?還有,"中國人"的人數是那麼多,全都那麼不同,一個中國人,又是一個中國人,又是一個中國人……

我在許多大學裡用法語作過講座,他們的法語水平都很高。我在所有的階梯教室都問:"這兒,在座的誰有兄弟姐妹?"沒有一個人回答。中文裡的"兄弟"和"姐妹"這兩個詞會消失嗎?在我出生之前,我的哥哥就死了,我的父母的生命因此而斷成了兩截。

在中國,還有別的東西和人讓我感到傷心或困惑,但我在《母豬女郎》中已經描寫過那些東西,讀者們自己去尋找吧!

瑪麗·達里厄塞克

於2006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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