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死地 第六十九章

船頭只是微微調轉了那一下,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了,那一直跟著他們的神秘人物再次悄然消失。

袁平的手指尖輕輕地按在弓弦上,瞥了褚桓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是敵是友?

褚桓擦了擦臉,搖搖頭。

這一次的指路行為可以說是指點,也可以說是引誘。

不過話說回來,指點也好引誘也好,其實對他們來說都一樣。遠近都是海濤茫茫,他們在這裡還指不定要轉悠到猴年馬月去,而陷阱說不定也是目的地。

漁船又往前走了半天,具體距離無從考證——船行海水中,幾個人都是二把刀,弄得那船時東時西,走得里出外進,航線格外慘不忍睹。

先開始,水面上還有些小風微浪,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海水連正常的起伏都沒有了,那水面顯得廣袤而僵硬。

平湖秋月是勝景,平海秋月……大概就是鬧鬼了。

傳說中的沉星島還不知道在哪,褚桓他們卻先遭遇了一大片船。

那都是大船,個個飽經風霜,本來早該就泡糟了,卻又始終以一種奇異的形式保著鮮,船體多半有破損,有碎了一半的,有整個翻過來的,還有倒架的……按理都應該沉底,此刻卻全都漂浮在海面上。

褚桓看了一會,將調成望遠鏡的眼鏡摘下來遞給南山:「那邊有的船上帶著水草,艙里還有泥沙,像沉船。」

南山不大習慣望遠鏡,戴著頭暈,不戴他也能看見個七七八八,於是轉手遞給了袁平:「沉船還能從水下浮上來嗎?」

一艘已經在海底灌了一肚子淤泥、破破爛爛的船,在褚桓看來,與其說是自己漂起來,倒不如說是被什麼東西托上來了。

「不是聽說沉星島附近有各種暗礁林立,那這些會不會都是當年沉在這裡的漁船?」袁平說到這,有點憂慮,「對了,我們把船劃成這樣,要是碰上暗礁怎麼辦?」

褚桓面無表情地說:「就我們這種『豹的速度』,撞上也沒事,放心吧。這些船不會無緣無故地浮上來,來,準備一場硬仗吧。」

他們倆雖然這麼說著話,卻誰都沒有去動小船,漁船就這樣停在了這比游泳池還安靜的海水面上。

南山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道他們倆為什麼都不動,正打算動手去搖櫓,褚桓彷彿被他的動作驚動,回過神來。

「我來吧,」褚桓低聲說,「我覺得我有點熟練了。」

袁平在一邊坐下,低著頭跟小綠大眼瞪小眼,他大概明白魯格寵這條蛇的原因了,據說它是喝聖泉長大的,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裡沒有獸類的野性,很靈氣,真的很討人喜歡。

袁平摸了摸它的頭,平平板板地說:「如果沉星島上沒有聖書怎麼辦?」

沒人回答。

袁平繼續說:「如果所謂聖書根本只是蒙人的怎麼辦?如果最後找到了聖書,卻依然發現我們什麼都做不成,怎麼……」

褚桓:「閉嘴。」

袁平不理會他:「如果找到了『它』的本體,卻發現根本無從戰勝怎麼辦?」

褚桓深吸了一口氣,略微緩和下語氣:「你聽我說,到現在為止,我們每一階段遭遇的攻擊都有一定的共性……」

袁平:「如果就算把『它』幹掉了,那些被吞噬的人也再回不來了怎麼辦?」

褚桓自顧自地說:「比如說海邊漁村裡的大火,我懷疑就是『憤怒』的意識具化。」

袁平:「就算被吞噬的人還在……我們卻來不及……怎麼辦?」

「再比如……」褚桓手握住擼,終於不再跟他雞同鴨講,他嘆了口氣,側頭看了袁平一眼,「你這些問題我也問過。」

袁平遲緩地給了他一點反應。

褚桓頓了頓,片刻後,他神色平淡地說:「算上你,打鬼的時候一共死了十八個兄弟,那時候我在東南亞,每天晚上熱,熱得睡不著覺,我就琢磨,花了這麼大的代價,如果不成功怎麼辦?如果最終被那群狗娘養的跑了怎麼辦?如果不能一網打盡,將來再接著遺害社會怎麼辦?」

如果自己能活著回去,面對兄弟們的父母妻兒,怎麼辦?

褚桓省去了最後一句話,豁達地拍了拍袁平的肩膀:「後來我就想開了,不管前因後果怎麼樣,反正現實就是這樣,只剩下我了,我只好面對,這麼一來也就坦然了——唯有我相信事情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這種可能性才會變成現實。」

褚桓說到這的時候,甚至露出了一個微笑,好像他扯的淡都是真的一樣。

然而縱然他說得比唱得好聽,也改變不了他吹牛皮不打草稿的事實,只有褚桓自己知道,他當時根本沒有那麼英俊瀟洒過,完全就是個滿懷仇恨、一蹶不振的熊蛋。

「長者還送給我一個聖物和一句密語,」褚桓說,「『聖火燃燒的時候,一切滅失者都能重獲新生』,這是老山羊說的,我信,你信不信?」

袁平呆了片刻,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一個人在近乎絕望的時候,給他一個信念是非常容易的,他會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

褚桓一臉無懈可擊地將小漁船慢慢往前推去,心想:「信吧,反正是騙你的。」

可是他騙得過袁平,卻沒能騙過南山。

南山也說不清緣由,他可能是被隨口糊弄的次數多了,已經練就了一身直覺,褚桓有些話,他聽個兩三句,就能感覺到裡面有多少水分。

南山苦惱地考慮了很久,發現自己永遠也學不會褚桓那種半真不假的說話方式,只好低級地山寨了一下,假裝閑聊似的提起:「那你沒想過,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麼辦?」

褚桓聽了,笑眯眯地睨了他一眼,輕快地說:「那我就去刨你的墳,撈出骨頭燉一鍋湯喝。」

南山:「……」

他們緩慢地接近著這一片沉船地帶,袁平完全沒有留意到他們倆「隨口開的玩笑」里有什麼玄機,抱著褚桓丟給他的救命稻草,缺心少肺地努力回歸了理智:「你剛才說什麼?什麼是憤怒的具化?」

褚桓:「哦,我感覺『它』吞噬了這些人以後,將自己的七情六慾通過這些人表現了出來,這裡的意識能被具化出來,所以如果傷心的作用結果是讓人喘不上氣來,那我懷疑『憤怒』的具化就是漁村旁邊那場大火。」

南山背著手望向沉默無聲的沉船區,沉聲問:「你是說,我們可能還要再被燒一次?」

儘管很不願意承認,但褚桓還是無奈地點了一下頭。

袁平:「怎麼辦?」

褚桓再次將船停了下來:「我們也用火。」

他說著,轉頭看了一眼只剩下短短一截的族長權杖:「我們當時被燒著的海水包圍的時候,我就這麼想過,但是當時我們周圍除了自己的船以外,什麼都沒有,所以不可行——現在他們那不是有那麼多沉船嗎?我在想,等一會我們是不是能先下手為強,先點了他們的沉船,用我們的火對抗他們的火。」

「但是我懷疑我們壓根點不著,」袁平的目光也落在了短短的族長權杖上,他考慮了片刻,有些無奈地建議說,「你忘了,我們一路用火箭,但是那火離開族長權杖以後轉眼就滅——這個距離剛好,要不然我們做個靠譜一點的實驗?」

說完,袁平取出一支箭,沾上權杖上的火,一聲長長的呼哨聲後,著火的箭筆直地沒入了一艘沉船的船身中,只聽「呲啦」一聲,那船體上有一片陰影倏地散開,露出真正的斑駁古舊船身來,被袁平一箭燒了個窟窿。

可結果十分令人失望,火確實沒有燒起來,細碎的火苗在船身上的大洞附近苟延殘喘了片刻,很快就被散開的黑影重新吞了回去,連個火星都看不見了。

權杖上的火一旦離開權杖本身,就失去了生命力。

袁平轉過頭來,對褚桓聳了聳肩:「實驗失敗了。」

褚桓的目光漸漸凝重起來:「不……好像不只是失敗。」

他戴著望遠的眼鏡,對火箭射中船之後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褚桓從那破了的洞口看見船里是有人的,那個人浮在水面上,無數黑壓壓的陰影從那人身體中奔涌而出,接著,他聽見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咆哮,方才還「平海秋月」的水面突然沸騰了起來。

巨大的黑影在海水中上下翻飛、騰雲駕霧,彷彿已經煮上了餃子。

而隨著陰影而至的,是熟悉的、要命的火苗,眨眼間就將他們包在了其中。

袁平目瞪口呆:「我……我是激怒『它』了嗎?」

褚桓沒言聲,他望向族長權杖,迅速驗證了自己的想法——權杖周圍光滑一圈,陰影上著的火根本不敢探入權杖火的領域範圍。

問題是該怎麼利用?

南山在浩瀚的水面和逼仄的空間中險險地隔開船艙周遭烈火,小漁船離弦之箭一般分開凝固的大海沖了出去,企圖闖過去。

可是誰知道沉船區有多大呢?

漁船轉眼深入了沉船區,一直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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