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死地 第六十一章

「等等,剛才那姑娘呢?」

「姑娘什麼,姑娘根本不在這,我已經讓她離開那個山洞了。」

「離開山洞是什麼意思啊?你能說人話嗎?」

褚桓:「唉,都是感覺,跟你說不清。」

袁平跟在他身邊跳著腳哀嚎:「不是,你到底行不行啊?族長,你們找來的救世主是什麼鬼東西啊?能不能換個靠譜點的?」

幾個人倉皇逃竄,根本沒來得及看見後面發生了什麼。

他們離開後,只見周遭的陰翳依然企圖纏繞在那雕像一樣的少女身上,卻幾次三番地失敗。

她保持著原有的姿勢,連頭髮絲都沒有動一下,撐在地面上的手掌下卻忽然流瀉出一道細細的光,剛開始只有指甲長的一截,而後它緩緩的,緩緩的……就像泡在水中的豆芽,彎彎曲曲地發芽、變長,遺世獨立地壯大起來。

褚桓他們這一次又一口氣跑出了不知多遠,到後來,褚桓對時間和距離的概念都已經完全麻木了。

路上也遇到了其他零零星星的人,他們好像跟那少女一樣,意識陷在某種極端恐懼的環境里,一路跑來,褚桓耳畔驚恐的號角聲一串連著一串,凄厲得讓他懷疑這些人是不是已經瘋了。

但是在褚桓企圖故技重施的時候,卻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再也沒能同他們建立雙向聯繫,只好邊逃命,邊從這些人身邊飛快地掠過。

「難不成要被這東西一路屁滾尿流地追到沉星島嗎?」褚桓有點絕望地想。

算上迷路和障礙物,到沉星島估計要跑個一年半載,褚桓懷疑他們會像中了枉死花毒的扁片人一樣,一直跑到斷腿。

褚桓自比獵人,或許中間過程和前期準備有時會稍微處心積慮一點,但也從來都是追著別人打,被人追著打這方面,他業務實在很不熟練。

況且追著他的這東西打不得,碰不到,他空懷著長刀無處著落,著實是苦悶極了。

褚桓:「沒完沒了的跑,我們簡直就是阿甘一二三四號!」

魯格問:「阿甘是誰?」

袁平大聲回答:「一個傻子!」

褚桓:「……」

他胸中真是滿滿的悲愴與哀涼。

這種凄慘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他們越過一條河。

那條河本身沒什麼稀奇的,與陷落地里無數山川河流一樣,都失去了活力,死氣沉沉地凝滯不動,但是褚桓看見的時候,心裡就是忽然「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那不知是福是禍的第六感又來了,因此鬼使神差地一回頭。

褚桓看見,那一直對他緊追不放的陰翳竟然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無法渡河,在窄窄的河對岸不甘心地翻湧不息,像兩條吐信的蛇。

魯格肩頭的毒蛇小綠彷彿終於找到了對手,也高高地仰起上身,做出即將攻擊的動作——當然,它是識時務者為俊蛇,知道此地不是它逞能的場所,因此只是亮了個起手式,「嘶」了半天,尾巴依然緊緊地纏在魯格身上,沒有一點出格的實際動作。

幾個人終於能停下來喘口氣——不會疲憊不代表心肺功能跟得上。

褚桓幾乎想一屁股坐在地上,然而一眼瞥見袁平已經這麼幹了,他為了體現自己的高大形象,硬撐著直立行走的姿勢,晃悠了兩下到南山面前:「它是怕水還是怕我們這一邊的東西?」

南山惜字如金地說:「不是水。」

褚桓膩膩歪歪地摟住了南山的肩膀:「怎麼了?雖然剛剛那個姑娘還是一座雕像,但她已經變成了會發光的雕像,我覺得我們這方面的嘗試雖然有波折,但是整體是成功的,你不覺得嗎?」

南山的下巴綳了綳,大概是不覺得。

南山好像想忍一忍,但是實在是天生沒有那樣深的城府,還是忍不住問出來:「你對陌生姑娘一直這麼說話嗎?」

褚桓:「……」

他在心底掂量著這個問題到底算是「原則問題」,還是「無關緊要」的問題,然而還沒等他掂量出個一二三來,他那專業插刀的「好朋友」袁平已經率先代為回答:「是啊南山族長,在河那邊也是,要不然他怎麼有個外號叫孔雀呢?」

褚桓:「……」

他深深地看了袁平一眼,盤算著哪個良辰吉時適合將此人殺了吃肉。

「嗯……這個,這個其實是……」褚桓正絞盡腦汁地想解釋些什麼,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族長權杖上,眼神驟然一凝,「等等,南山,你這根族長權杖還會縮水嗎?為什麼短了一截?」

他前半句起始的時候還是一嘴油腔滑調,後面半句卻突然嚴肅了起來,幾個人都是一愣。

褚桓其實不是第一次有種「權杖變短了」的感覺,只是上一次還不太明顯,他只是以為自己眼花了,這一次,權杖卻足足短了有五公分左右,基本等同於一雙高跟鞋沒了,不是太瞎太馬虎的人都能看出來。

可是這權杖不是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嗎?不是應該已經燒了千八百年了嗎?

怎麼會短了?

南山聞言立刻伸手丈量,而後他也顧不上明媚不明媚的悶醋了,飛快地說:「短了半指長。」

魯格嘆了口氣:「恐怕會越燒越短。」

還有什麼比「絕境中的保護傘居然是個易耗品」更晴天霹靂的消息?

褚桓:「為……為什麼?」

「用守山人長者的話說,族長權杖燒的是『生氣』。」魯格將手指輕輕地搭在權杖上,他閉上眼睛,彷彿靜靜地聽著那火燒木頭的「嗶啵」聲。

南山沉聲說:「上次穆塔伊圍山地時候,我點著過一次。」

「那就對了,可能從那時候開始就變短了,」魯格說,「當時陷落地就已經逼近,山門關閉後,這個世界就連神山上的生氣都不足了,當然會權杖消耗自身,讓它越燒越短。」

袁平打了個寒戰:「那……那如果我們在陷落地里始終找不到出路,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燒完了?」

魯格點點頭。

「……」袁平,「那然後呢?」

褚桓:「然後大家就一起死翹翹了唄,還問?問個頭!不過照現在看來,如果沒什麼變故,權杖的燃燒速度是勻速的,那麼我們應該就還有時間,沒關係,別緊張。」

南山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加快速度吧。」

原本就雲里霧裡、擔驚受怕,眼下竟然還被強加了時間限制!

褚桓目測了一下那權杖燒下去的速度,突然感覺頭上被懸了一把刀,隨時有可能掉下來,把他們集體「喀嚓」了。

守山人也好,守門人也好,色厲內荏的毒蛇也好,哪怕他們每一個人都顯得那麼牛皮哄哄,在這樣被陰影包圍的世界裡卻都顯得那麼渺小,像幾條疲於奔命的小老鼠。

褚桓活動了一下腳腕關節,力氣用大了,「嘎巴」一聲,還挺疼,他頓時先放心了一半——有痛覺就有安全感,說明他的大腿骨還沒打算不知不覺中翻上皮肉露個面。

幾個人只休息了兩句話不到的功夫,立刻又馬不停蹄地繼續往前走去,漸漸地,周邊的陰翳平靜下來,一股涼意卻平地而起。

褚桓打了個寒戰,南山立刻察覺到了:「冷?」

褚桓沉默地搖了搖頭——這裡就屬他穿的衣服最多,實在不好意思說冷。

「我好像看見村舍了,」魯格忽然插話說,「前面應該會遇到人,準備好了嗎?」

「遇到人」,現在對於他們而言是一種雙刃劍,特別是能交流的那種。

誰也說不清究竟是好使壞。

「我感覺我們就像一群四處點火的人。」褚桓說,「你們說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性,如果火點得多了,即使我們自己的火把滅了,傳說中的死地也會被燒著呢?」

這是褚桓看來最接近「火種」這個詞的解釋。

沒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褚桓才是那個能艱難地在死地里建立溝通的人,他們只能跟著他摸索。

再前進一點,褚桓才看清了魯格方才指點的村舍,他忍不住長長地出了口氣:「望山跑死馬啊——」

那村子雖說看得見,實際卻要翻過一座山,山上是安靜森嚴的密林,但是這裡的林子又好像跟其他的山林不同,樹木幾乎都是等距的,有很重的人工栽種痕迹。

褚桓忍不住問:「這邊也有植樹造林嗎?」

「那是埋死人的地方,跟河那邊的墳地差不多。」袁平說,「人死後回歸生態,能入葯的入葯,能漚肥的漚肥,還有些地方會把死了的族人埋在山坡上,栽果樹用。」

也許是因為沒什麼東西比陷落地本身更加鬼氣森森了,相比起來其他一切都顯得很溫和了,反正褚桓走過這面擴大了的骨灰牆,並沒有什麼踩了人家門牌號的不自在,南山他們這邊人的喪葬習俗就是這樣,總是讓人覺得尊重,但並不沉重。

住在這裡的居民拿水果給家裡的小崽子吃,大概會隨口飄出一句:「這是你太奶奶給你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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