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異界 第五十二章

這一波意圖偷襲的扁片人,原來是被守門人和守山人活生生追殺到這裡的。

魯格如果也有字典,那裡面恐怕是沒有「適可而止」四個字的,一代代的守門人族長几乎與山門同壽,經年日久,他自己已經成了山門的化身,膽敢冒犯山門的,只要他還有爬的力氣,就必然會將對方趕盡殺絕。

袁平吹出一聲如出一轍的長哨,這大概是守門人的天賦技能,哨聲很特別,尖銳悠長,穿透力極強,離得近了幾乎刺痛人耳,仔細聽,居然還有一點防空警報的意思,裡面微妙的長短差別蘊含的意思,外人是聽不出來的,只有他們自己能溝通。

哨聲遙遙地一應一答,大約相當於別人的三言兩語,袁平嘴上忙著,手裡也沒閑著,他揮刀斬首了一隻穆塔伊,騎在那黑傢伙脖子上的扁片人一頭栽下來,被袁平一腳踩斷了脖子。

與此同時,袁平還抽空關心了一下南山:「是我們族長帶人來了——南山族長,你怎麼樣了?」

風傷解毒的藥效果立竿見影,過程如萬蟻鑽心,是一場讓人痛不欲生的酷刑。南山的手已經無法抑制地開始發抖,然而他一邊是褚桓,一邊是袁平,無論面向哪邊,南山都不願意示弱。

於是他就這麼強忍著,人不人鬼不鬼地微笑了一下。

此時,南山的傷口處已經開始冒出紫黑的毒血,這代表解藥開始起作用了,褚桓是親身嘗過這滋味的,他當下也不廢話,一彎腰在南山的膝窩重重地敲了一下。

南山總是沒有防範他的意識,結結實實地挨上了這明目張胆的偷襲,腳下一軟,就喪權辱國地被褚桓抱了起來。

南山:「放……」

褚桓:「閉嘴。」

骨肉俱全的真人可不像枉死花里那副骨頭架子,分量是不能同日而語的,縱然僅僅一個人體的負重褚桓還承受得了,但他的行動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褚桓:「袁平,掩護一下。」

所幸,這一大批扁片人與穆塔伊雖然規模有點唬人,但其實已經潰不成軍。

穆塔伊只是畜生,扁片人一捏就死,唯一麻煩的是那黑乎乎的怪物會四下亂噴,毫無目標的風箭此起彼伏,不易閃避。

這時,褚桓感覺到一陣風從腳下吹來,起勢平緩,幾乎有種「起於青萍之末」的意思,然後它飛快地旋轉,擴散,以他們幾個人為中心,打著卷輻射出去,就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漩渦中間不怎麼能感覺到風力強弱,但是風力越往外就越是暴虐,南山這一次幾乎是傾盡全力,林中樹木跟著東倒西歪,如颱風過境。

那陣颶風就這樣打散了亂飛的風箭,為這幾個人掃出了一條短暫的通路。

然後南山徹底脫力,軟綿綿地靠在了褚桓神身上,他的氣息淺而急促,連睜眼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受傷的手臂垂在一側,毒血一直在往外流,失血讓他渾身發冷,神智也越發搖搖欲墜,幾乎出現了幻覺。

漸漸的,在南山耳朵里,滿世界的喧囂都彷彿在離他遠去,他所知所感,只有褚桓那彷彿變得無限大的心跳聲,也只有褚桓貼在他身上的掌心裡帶著的、讓人難以抗拒的溫暖。

那麼須臾片刻,南山的心脫離了他的意識,他忘了自己在哪,只是糊裡糊塗地想:「我這是死而無憾了。」

此時人聲終於接近了,守山人和守門人不愧是天生的戰士,只要數量上沒有被碾壓式的絕對劣勢,虐怪物是專業絕活。

上面傳來哨聲,袁平同聲傳譯:「走這邊,跟著我!」

說完,他貼住一邊的山腳,踩在凹凸不平的山石上,帶著其他人迅捷如履平地地往高處跑,而後雨點般的箭矢從天而降,除了給他們幾個人留出了一條靠山腳處的小徑外,對於其他地方就是無差別攻擊。

可惜扁片人的智商過高果然是個大麻煩,眼尖的小怪物們被射死一批後,立刻發現了袁平他們這一伙人的動向,嗚嗚地吹起號,提醒起自己的同伴們,它們驅趕著成群的穆塔伊追了上來——兇殘的守門人從不肯傷害自己的族人,得讓他們投鼠忌器。

這個時候,人和怪物幾乎是在飛檐走壁的環境中玩命拼速度。

就在最近的穆塔伊幾乎追到斷後的大山,張開嘴打算開始噴毒液的時候,一個人影突如天降,手持長而窄的利器,裹挾著無匹的厲風,悍然將那怪物的脖頸捅了個完美的對穿。

那人的皮膚與頭髮黑白分明,眉目陰柔得近乎昳麗,一身森然的戾氣如水鬼。

袁平:「族長!」

正是魯格。

新生的守門人在他們自己族長看來,就像個難能可貴的孩子,魯格神色一緩,帶著一點含蓄的笑意瞥了袁平一眼,慈祥得讓守山人們看來毛骨悚然。

而後魯格看見了褚桓抱著的南山,目光一凝:「風毒?」

褚桓說:「葯已經灌下去了。」

魯格點點頭,回身撮唇作哨,而後橫刃胸前,對這幾個狼狽不堪的人一揚下巴:「先走。」

數十個守門人和守山人中的勇士接連跳下來,橫衝直撞地闖入黑怪物穆塔伊群,頓時掀起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褚桓腰間箭囊里總共剩下了三根箭,他們這一伙人眼下可謂是彈盡糧絕,因此也不和魯格客氣,當即避入守門人的戰線之後。

不到半個小時,除了零散的幾隻驚慌失措逃走的扁片人,其他敵人被殺了個乾乾淨淨。魯格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冷冷地吩咐:「收拾乾淨,別讓屍體污染水源。」

說完,他轉身走到褚桓他們面前,半跪下來,在南山額頭和頸動脈上探了探。

褚桓有些緊張地問:「怎麼樣?」

見他這樣緊張,魯格對他原本有些生硬的態度也好了一些,低聲說:「沒事,熬著吧,熬一宿他明天就應該好了——你們怎麼會走這條路?還有一個兄弟呢?」

箇中原因是在一言難盡,問及棒槌,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一看這樣的反應,魯格頓時明白了,他頓了頓,站起來:「先走吧,南山暫時先別上去了,我們山門那裡有空房,讓他先在那休息一宿吧,等他醒了再說,至於那個兄弟……」

小芳說:「我上山去,通知我那兄弟的家人。」

魯格聞言一點頭,走在前面引路。

他面色始終是冷冷淡淡的,然而卻並不是真的漠不關心,走了幾步,魯格到底忍不住回過頭來問:「那位兄弟怎麼死的?」

大山的眼圈紅了起來:「他死在了枉死花和幻影猴那裡,都是因為我。」

魯格腳步一頓,瞳孔驟縮:「什麼?你們碰到了枉死花和幻影猴?在碑林範圍之內嗎?」

袁平沒心沒肺地回答:「族長,碑林已經被吞進了陷落地,我們沒去成。」

魯格可沒有他這樣心有天地寬,聽了這話,臉色頓時變了,越發顯得那雙眼睛深井似的黑不見底,他叫過另一個守門人,倉促間吩咐說:「你替我照顧一下守山人兄弟們。」

然後魯格一把拉走袁平:「你跟我來,告訴我路上都遇到了什麼。」

褚桓一直抱著南山走進山門,進山門繞過聖泉後,再通過一段彎彎繞繞大山洞套小山洞的路,就來到了一個有點像小山谷的地方,四面都是高不可攀的山壁,一束光直上直下地打在這裡,像一個自然形成的小天井。

小山谷里有很多小房子,裡面寢具俱全,是守門人們不當值的時候休息的地方。

帶路的守門人將褚桓領到了最大的一間屋裡,看了一眼南山的臉色,壓低聲音說:「我給你拿些吃的和水吧?」

褚桓用已經純熟了不少的離衣族語說:「勞駕,謝謝。」

守門人很快送來了各種必需品,又周到地替褚桓拉上山洞口的木門。

褚桓輕緩地把南山放在床上,伸手一摸,先觸到一手的血汗,也不知道這樣下去,南山會不會脫水。

褚桓的目光轉向水罐,他正打算站起來倒杯水給南山灌下去的時候,卻被神志不清的南山一把抓住了胳膊。

南山抓得死緊,彷彿是溺水中拉著一根救命的稻草,手指「咯咯」作響,掰都掰不開,褚桓只好彎下腰,放柔了聲音在他耳邊說:「手鬆一松,我給你倒點水喝。」

南山明顯什麼都沒有聽進去,褚桓甚至懷疑他還有沒有知覺。

他的牙關咬得死緊,將褚桓的手腕攥得發抖,褚桓伸手覆在南山手背上,還沒來得及掙動,南山僅僅是察覺到了這輕微的動作,就不管不顧地一把抓住了他——這一下帶著近乎是垂死掙扎的力度,一下將褚桓放倒在了堅硬的石床上。

褚桓感覺自己的肋骨都快被南山給勒細了兩圈,但他並沒有掙扎,任南山不撒手地抱著,然後緩緩地抬起手,搭在南山後背上,順毛似的輕輕撫摸著。

「你不是說要跟我拜拜么?」褚桓說。

南山神志不清,當然沒法回答。

褚桓就露出了一點無奈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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