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家過年-1

時間:2004年三月地點:北京東四十條講述人:木珍,女,39歲

過完年坐火車來北京,車上沒水喝,筆直(一直)沒有。大家都帶的可樂,我也帶可樂,在滴水車站旁邊買的,讓我弟弟買的,可能是五塊錢一瓶,沒喝完。一塊來的有七個人,做木工的,油漆工,做縫紉的。王榨一個女的,她弟弟在北京開服裝廠,做羽絨服,是麻城的,在火車上坐在一塊兒,她身上穿的羽絨服可能就是這個廠出的,質量不好,羽絨蹭得到處跑,妯娌兩人,衣服都一樣,羽絨從針眼裡跑出來,到處都是白的,滿身都是。那女的,帶她外甥女到廠里幹活,去了肯定有活干,收入多少不知道,她不是王榨的。

在火車上餓了就吃鹹魚,我和那女的都是吃魚,家裡帶的。她吃武昌魚,我吃胖頭魚。她拿著一大塊啃,沒啃完,渴了就喝水,帶了蘋果、雞蛋、香腸,糖、餅乾、蛋黃派,都有人帶。我就帶了蘋果和雞蛋和魚。在車上打撲克,打七,兩付撲克,108張,後來借給人家一付,剩一付,就打鬥地主。

回去的時候車上沒暖氣,凍得要死,凍死人了。我就想,到了下一站,要是近一點,我就馬上回北京。後來穿上兩雙襪子,兩件大衣,還不怎麼好,腳就跟放在冰上一樣。臨時加的車,硬卧車改成硬座車,84塊錢一張票,加上五塊訂票費。

回去的車上沒上廁所,來的時候擠了一趟廁所,排隊,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滴水的人最多,後來黃崗、麻城上來的人都一路站著,以後上車的都一路站著,到了壩州,全下光了,就有位置了。

晚點了兩個多小時,本來七點半就該到北京的,我們的車晚了,就等人家的車過去,才讓我們進站,坐了快十八個小時。

過年小王(木珍的丈夫)躺了好幾天,二十八下午就躺著不起來,不幹活,也不說話。就想要錢,他不說,我也不知道,這是他做俏(鬧彆扭)。後來大姐說我才知道。他跟我大姐說的,大姐打電話告訴我媽,我媽再告訴我,我才知道。後來給了錢他就好了。

三十晚上,我給孩子壓歲錢,一人一百,給他五十,我還說,我嫁過來十幾年了,你還沒給過我一分錢壓歲呢,我們那叫壓金錢。我說我一下子給你五十,他說這錢我留著,留著充手機卡去。

三十下午吵了一架,他把椅子舉起來,我一點都不慌,他沒敢打我,把椅子摔跨了。他就說他要出去,要跑掉,不在家了,我就想,有你沒你都一樣。他就找衣服,我就趕緊進去,把錢拿在手上再說。我怕他把錢拿走了,我就沒錢花了。拿到錢我就不怕,你愛上哪你就上哪。

他找衣服,村裡的嫂子扯著他,讓他別走,我說你別扯了,他走不了,最多就在王榨。後來那嫂子就不扯了。他就一直在屋裡八門兒(到處)找他的衣服。我在那掃地,跟老嫂說,他跑不了,能跑到哪兒去。他都沒錢,往哪跑。要是我還跑得了。

落了(後來)他根本就沒出房門,又躺下了。七筒(兒子的外號)吃完中午飯,沒有叫他,七筒自己就把門口的土弄好了。我和小王吵的時候,七筒正好也在那,他說,讓我學手藝,我學個雞巴!他二媽說:這你不管,與你不相干。

兒子很好,上山打了很多柴,放到二樓碼得好好的,小王不管,全是七筒弄的,貼對聯,也是我和兒子,女兒不知上哪兒去了,寵壞了,她就比七筒小一歲。我邊做飯邊貼對聯,七筒燒火,我買的對聯,大門的六塊錢一幅,大的長的,在三店買的,一共買了十四塊錢的,門斗都有。去年兄弟媳婦貼了一個短的,她不甘心,今年非得跟我一起去,她也要買一樣長的。

後來那椅子摔跨了,他又釘上了。最後出來,錢全給他了,女兒上學的錢我交了,剩下的錢全部給他了。不給我就怕他打女兒,七筒出來了,他也打不著,不怕。2002年還是2001年,他把女兒的腳都打壞了,在床上躺了兩天。女兒脾氣倔。他沒錢花就拿女兒出氣,說女兒老要錢花。

我弟說,他去年賣鴨子,有一千多塊呢,就不知道這錢上哪去了。肯定是給他的相好了,上次他還要向我弟借錢,我讓不要借給他了,他老想他借,讓我還。以前我伯(爸爸)還喜歡他的,現在,我伯看見他恨不得一口吃掉,不理他了。

再就是初一,我在家包包面,拜年,先上廟裡,王榨除了土地廟,還有兩個廟,先上林師傅那個廟,慈靈觀,就是每個人給十塊錢,每個菩薩面前磕個頭,大人小孩磕,林師傅把供菩薩的蘋果,每個孩子給一個。我們就喝點茶,往年是米酒,今年是茶。再回來吧,就是自己屋裡,像玩龍燈似的,一幫人,就家裡留一個人。

又上那個廟,我都沒記住叫什麼廟,我說不去算了,他媽信佛,去年跑到廟裡,要在那過年不回來,不是我不在家嗎,大嫂二嫂去接她回過年,她不回。過完年她才回。去年初一上那拜年去,一大幫人。

今年我說不去了,小王老說要去要去,我就說,你是不是想看一眼冬梅(他的相好)啊?

我說去年去了,那是因為你媽在那,今年去幹嗎呀?你無非就是想看一眼冬梅唄!那就走唄,去唄!

他說:算了算了,我就不去了,你們去!

我說走吧,一塊去,免得你老想著。

就去了,見著了冬梅了。去年不是一大幫人去了嗎,全都上她家去了。小王跟冬梅還挺有默契的,冬梅一拿炮竹,一撐出來,小王就知道接過來放。

他大嫂還有意瞟了我一眼,我就裝傻,裝自己沒看見。後來回家我說:你們倆還挺好的。他說我瞎說。他不承認,他說人家給你你不放啊。

我說大哥也在那啊,他怎麼不接。他說我話無脾味(無聊的意思)。

所以今年我說,上廟裡可以,但是不要去冬梅她家。他說他也沒想去啊。回的時候冬梅就在門口站著,到家了我就說,這下舒服了吧。看見了吧。每句話我都是笑著說。

二十九,我就上馬連店辦年貨,買了餅乾,五斤,四塊錢一斤,雲片糕,也是四塊一斤,葡萄乾,六塊錢一斤,還有白瓜子,也是六塊錢一斤,都買了兩斤。還買了瓜子,一口袋,再買了蠶豆,還,有山楂片,蠶豆便宜,兩塊一斤,山楂片七塊錢一斤,還買了一袋蘋果,十三塊錢一袋。兩袋奶粉,十五一袋,什麼牌子都忘了,裡面是單個包裝的。

肉小王在家已經買了,醬油味精還有健力寶,五塊一瓶,買了四瓶。霞牌龍鬚酥,買了

六盒,全都是吃的。瓜子炒得七八黑的,吃的人,嘴一圈梗是(全是)黑的,那手上梗是黑的。蠶豆就是我吃,買的火腿腸,黑木朵,干香菇,還買了粉絲,火鍋吃。買了雞腿,還有雞爪子,白木耳,紅棗,安南看我買什麼,他就買什麼,安南跟我一年生的,也是六五年,三十九歲。我還在那笑,我買么西,你買么西,你回去不怕你香芽打你。買的都是挺貴的,我平時不在家,給孩子買點好吃的。他說沒事,你怎麼吃我怎麼吃。

買炮竹、對聯、門斗,都是這天買回的,煙花,都是。連同吃的,一共,四百多,比別人肯定多一點,別人就是買點蠶豆,瓜子,再就是糖,糖我在這帶了七斤。北京的糖價錢差不多,北京有軟糖,家裡的全是硬的。孩子愛吃軟的,全把軟的挑來吃了。軟糖還便宜,吃到後來來客了,吃的全都是硬糖。

親戚都來,初一,牛皮客兒子做十歲生日。那天來的,都是小王那邊的親戚,他姐夫就是拿了一包糖,酥糖。外甥女婿拿了一包糖和一塊肉,生的,肥瘦都有,骨頭也有。三毛,也是一塊肉,一包糖。來一個放一包,一千頭的炮竹。小王放,家裡燒著火盆,也不冷。還放一個小桌子,有吃都拿出來,用一個盆裝著。沒有燒湯待客的了。有的就是劃一下,就是站一會兒就走了,給他泡一杯茶,他一邊喝一邊走,一次性的杯子,走到哪扔到哪。有的茶都不喝,放下東西就走,好象是就是給你送東西來的。

初二我們全都上我媽家。七筒八筒跟著小王的弟媳上街(上縣城)拜年,坐小面的,一個人四塊錢,講價,說,都是小孩子,後來每人兩塊。我就坐小王的摩托去的。

帶了一塊肉,在縣城買了老人喝的麥片,十五塊一袋。後來我想換,換成腦白金,後來懶得回去了,就沒換。

我們到了,孩子還沒到。我們從北城這邊來,我媽在南城那邊,要穿過整個縣城。有環城的公汽,一塊錢一個人。我伯就生氣了,擔心兩孩子弄丟了。他說:那是么搞法的。他的臉就沉下來了,小王就趕緊騎摩托去找,沒找著,他又回來了。我就說:落不了(丟不了),落不了,多大兩個伢,還落得了。我伯沒吭聲,嘆了一口氣。

我說我看看去吧。剛出去,他們兩就來了,是等公汽,等了半天。

中午他們喝酒,吃涮羊肉,再就是雞胯子,肉丸、魚丸。聊天,東聊西聊,細哥說他喜歡北京的饅頭,一頓吃四個,大個的。他在北京打工,去年,就那幾個月,他也是坐那趟凍得要死的車回家。他說坐到麻城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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